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万古：关于
《玛雅人面具》
季亚娅
季亚娅，评论家，《十月》杂志施行主编。北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中国做协青委会委员。有评论集《文学的行间距》等。
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万古：
关于《玛雅人面具》
季亚娅
在异域，中国小说能长成什么样子？那一次，他把金字塔的废墟写出了狐气。
“那人其时用的是英语，他说每年城市来几次，带有缘人过来看一看”。小说开篇由录像引出觅访奇琴伊察金字塔的旧事，有种词语的反差与高耸：做家用英语对位“有缘人”，又用七言古体诗补白玛雅汉子胡安的思古之幽情。徐则臣似乎没考虑语言与论述对象“隔”与“不隔”的问题，奇琴伊察山风浩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让胡安从本应在的镜头里神异消逝了。深具形式感的做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开篇，在胡安·鲁尔福的地盘上，徐则臣完成了一次蒲松龄式的收场。“玛雅人面具”缓缓除下，露出了一张中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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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像是那篇小说的转换安装。通过它，做家轻松完成墨西哥故事和中国故事的转换、现实部门与玄幻部门的转换。墨西哥故事是做者旅途中所遭逢的人与事，雕琢和售卖面具的玛雅手艺人胡安，趁便招揽了一单看望无名金字塔的导游生意。伴同的出书商似乎看多了那类魔术，留在咖啡馆饮酒熟睡。于是那座森林中的金字塔就酿成再无第三人在场的孤证，似乎随风磨灭、事过无痕的梦境，独一能够证明它曾存在的就是手机录像。那一段墨西哥故事看似旅游见闻，却与中国古典小说“深山遇仙”场景隐约类似。
论述中第二次呈现的无名金字塔，是整篇小说中最异域也最诗情灿烂的部门。做者不再絮叨“有缘人”那类中国古典小说隐语，而将燠热雨林的探险叠加进始于一八四二年的奇琴伊察考古史里。天降大风，雨林涌动，奇琴伊察的高台之巅，二人迎风唤啸。当那段遗址录像和做为礼品的面具一路分享给父亲时，神异的工作发作了，镜头里的胡安酿成了通明的空气，只留下那段传教抒情般的长啸。面临金字塔那文明的废墟，两种差别类型的怀古姿势，或者对怀古那一行为两种差别的讲述体例，构成文本内在的张力。
小说切换到中国故事部门。那是父亲隐躲了五十年的家族往事。失踪的二叔和胡安一样，也是面具雕琢的天才手艺人。忌恨之火摧毁了五十年前的兄弟情。当同为木工的父亲举起刻刀毁坏二叔的面具时，二叔的怒吼，听起来就像录像中玛雅人胡安的长啸。擅做面具的老二，愤而出走的老二，是墨西哥玛雅人胡安吗？慧黠的叙事者，频频摁下录像那一虚实切换的精妙安装。
假设80 年代后期的文学改革是在中国乡土叙事引进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手法，那一次，徐则臣在讲述国人在拉美的所见所闻时，征用了中国传统小说的论述元素。两百字的开头零丁成篇就是一则条记体小说，之后的篇幅可看成是那短章的现代注解，以现代小说的论述体例补全故事留白的部门。异人异事、亦实亦幻，中国式玄幻、中国式感触感染，抵消了人鬼混居、强烈热闹而颓败的魔幻拉美想象。因而不敷万字的短短篇幅，却能够在两种文学相遇、彼此发作的场域里读解。将异域体味足够中国化，在世界发现中国，那可能是“与改变了的时代相婚配”的论述体例。
从《瓦尔帕莱索》起头的少数小说，徐则臣起头处置海外体味。“到世界往”那一他持久存眷的叙事指向，在《北上》《耶路撒冷》等做品里，曾表现为一种从中国体味内部生发出生避世界性的勤奋，和“出走的少年”精神生长的体例；那一次“在世界中”，经由目生、未知的异域游览，又会指认出如何的自我？他找到了一种消化异域的体例。那个出场的自我照顾有本文明的特殊基因，又靠类似性来吞吐他文明的文化与汗青想象。做者将面具雕琢更具难度的“开眼”手法，设置成父亲将胡安认成二叔的另一理由，也许是在表示，艺术的创造力可以逾越文明与国界，转世重生。面具搜集墙就成为那一代做家海纳百川的表示，我们的写做、我们创造力的资本库里，包罗颜回张飞，也当然包罗奇琴伊察的金字塔。因而“胡安是哪里人啊”，他就是我们在异域的兄弟，也是通过阅读与写做所成立的逾越国界、语言、民族的文学配合体。
在那个意义上理解父与子、父亲与出走的二叔那两对人物关系，小说还有难言和未曾明言的部门。那此中牵扯创造力的传承，天才的出走与回来。逼走一个天才的体例，是毁了他的点睛之笔、杀死他艺术创造的生命。做者似乎在表示父一代的缺憾，而子一代将来创造力的泉源，除了文学史上的父亲，还包罗失踪的二叔、我们在异域的兄弟。
小说写到那里，似乎应该完毕了。但还不敷，深具形式感的做家又来了段两百余字的补记，一首一尾，完成对文本的双重赋义。他让出书商再访胡安，却再也找不到此人，也找不到那座雨林中的金字塔。“遂迷，不复得路”，那是桃源梦断、觅隐不遇、逾越古今中西的恍惚。在异域，中国小说能酿成什么样子？中国式想象能如何生长？徐则臣用陶渊明和蒲松龄的体例讲述玛雅人和金字塔，也许是想说，在文明相遇的时刻，我们不只活在记忆、活在考古、活在汗青里，回根结底，我们活在伟大的母语里。当我们用如许的形式完成论述，表现的是那一代写做者所怀有的中国能够成为世界、中国如何成为世界的自信。因而《玛雅人面具》的意义，在于其内部所交错的密集时空，它生长在《北上》《耶路撒冷》的耽误线上，也与《虞公山》系列“所从何来”的文化怀古构成唤应。徐则臣是少有的在文明意义上写做的做家，他自信而笃定的目光里有万古，亦有世界。
责任编纂 师力斌
插画做者 杜 凡
原载《北京文学》（超卓阅读）202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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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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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审｜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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