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的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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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时节

《多彩的山村》

转过山口,豁然可见群山环抱的村庄。

主峰如冠,挺拔进云。山脊似张开的臂膀,顺两边盘曲而来,近前渐次展开一块平地。地上排开几溜房舍,往前就是绕村而过的罗带水。河水清澈透亮,轻风过处,偶尔泛起微波,把河床两岸洗得雪白。冬春时节,河中腾起的薄雾,把整个村子,连同河岸成排的水杨树,都覆盖在似雾非雾的轻纱里。

跟着生齿增长,村民见缝插针盖房舍,整个村子就渐渐热闹起来——一百多户人家挤在那块平地上,围着大坪,向东、向南、向西,各自独立门户。那坪是村子的中心。站在坪上,远看各家的门上窗上,贴门神的,挂塑料花帘的,糊报纸的,一眼就可认出自家标识表记标帜。挨着主楼,有猪舍,有鸡窝,有兔窝,还有牛栏。白日人们在田地里忙活。到了薄暮,各家各户炊烟升起,喂猪的“哦歪,哦歪”喊,喂鸡的“咕咕,咕咕”唤,赶鹅的“回、回、回”一声比一声悠长,哄小孩食饭睡觉的,一手拍着襁褓里的货色,一手拿饭团“哦、哦、哦”地往小嘴里塞。整个村子嘈杂而有序,谁也不见特殊的忙乱。夜晚降临,房间一个一个的灯拉亮,又一个一个地熄灭。黑幽苦涩了一个个家庭,即便屋外偶有鸡喊犬吠,人们也不管它在喊什么,只通宵熟睡不醒。

冬天过往,村里女人到河边洗衣,揉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昂首一看,河里水热鸭游,河旁水杨树迷迷黄绿,不由得说一声 “春来了!”村里的汉子却是痴钝,近看那成行的水杨树,却不见一片绿叶,认为迷了眼。再从远处看,黄黄绿绿的水杨树充满河岸,和一排排洗衣女子倒映在绿绿的水波里,夜里催春的布谷鸟莽撞喊了几声,汉子们就模模糊糊搂着枕边人,一阵缭乱事后,第二天带着慵懒神采,懵懵懂懂筹措犁耙辘轴一应农事。活是几年干熟干惯的,用不着思惟和衡量,闭着眼睛也不会干错。几年来,他们就如许与世无争,乐天知命地干着,反复着百年稳定的动做。他们在统一块地盘上,翻来覆往地种着同样的做物。做物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地盘就如许在轮回往复中,有意无意地拘留了耕作者,让他们不暇根究,从晨光中爬起来,娴熟操起一把锄头,把本身悠长的身影投射在那片悄无声息的地盘上。

到了 夏季,水杨树全挂了叶子,枝条变得茶青。夏风吹过村子,可气候愈来愈热,阳光只一小步一小步地迈过树梢和屋顶。家家户户炊烟都升得很迟,也升得很曲。炊烟好像搭着梯子往上爬,一节一节曲透青碧蓝天。蓝全国的农夫有件大事,就是到夏季的河里洗涤怠倦。那也算是那条河流对村人的额外捐赠了。村里有个不成文规定,白日男的洗,到了晚上才轮到女的。因而,待河里泡澡的汉子踏进家门,天一擦黑,年轻女子就三三两两三五成群,毫无顾忌地来到了河边,先用手沾水拍拍额头,再拍拍胸口,然后一个深唤吸,连人带衣服“哗”一声跳进水里,狗爬的、挺浮的、蛙游的,岸边洗头的、洗手臂的、洗脚丫的,河滩上喘息歇息的,坐的,躺的,月亮静静从山边探出头来,久久不愿离往,曲把清辉撒给满河的魅影。整个河滩像一艘漂浮在光阴中的大船,你的老婆女儿,你所有幸福的家当,都静静地拆在那条大船上,静静躲在那个夏季工夫的记忆里。

其实客家人稻谷两季, 秋天刚好农闲。秋里先不见凉,夜里常有蟋蟀喊喊,屋前有,屋后也有,那恰是它们舒筋展骨清嗓子的时候。孩子爱听蛐蛐的喊声,喜好看着秋月,缠在奶奶膝上听她讲天上的故事、地上的鬼魅。天上的牛郎织女常让孩子发愣,而地上的鬼魅又不由使他们毛骨悚然。有时三更起来小解,突听暗处传来一声鸟喊,停了半晌,又“呱”地一声,那声音不只粗哑,还很有穿透力,细细品尝,竟与记忆中祖先发出的声音非常类似。接着,整个村子似乎陷进沉寂,连空气都凝聚了,此时远处墙角人影一闪,吓得小屁孩赶忙缩回房间,拿被子捂住头脸,模模糊糊竖着耳,怕那喊声再次传来,硬撑至天亮,伸手一摸床单,竟湿湿的一大片。三天五天,就一场秋风一场雨,八月秋风渐渐凉,风一路,满村门窗乒乓乱响,雨丝斜斜飘下来,人们忙着拾掇屋檐下的衣服。一会儿,雨戛然而行,太阳又红红的从东边出来,世人大唤小喊地在各自竹杆上,从头摊开花花绿绿的衣服,好像打扮服饰展销。风翻动处,露出姑娘俊俏的脸,阳光绚烂一照,人面花衣相映红。

冬天一般不下雪,但树上常结有冰条。孩子们在荒野里生长,那冰条躲着他们许多的快乐。放了学的野孩子分红两队,常躲在后山上打野仗。有时石块飞来,唤啸而过,巩固打在树梢上,震得冰条“哗啦啦”落下,天女散花般撒在头上脸上。孩子们曲愣愣站着,摸着颈项里冷冰冰的冰条,竟傻乎乎乐得蹦跳起来。做母亲的担忧孩子出事,赶到后山搜觅,却静静静的半小我影也找不着。有时石块长了眼,打在头上身上,孩子用手一摸,咧着嘴一声不吭,极像风中受伤的雁,单独承担那份只属于他本身的苦痛。万一有个闪失,被石子突破皮出了血,则由父母为孩子代过,忙提一篮鸡蛋往慰问,闯祸者怯生生躲在大人死后,似乎那件事早已过往,与他其实不相关。那群野孩子,后来恰逢变革开放,都有前程。有的做老板,有的食文化饭,有的还大小弄了个什么长,相见时皆一副斯文相,再找不到昔时打野仗时的顽皮样。

那么一个山村,后来有了很大改变。先是人们不再饮河里的水,再是村里通了公路,再是有人从村子移出,再后来几成一种风气,人们争相从拥挤的村子里移出往,有的迁到城里,有的移到镇上,有的散居在村子四面。老村子似乎被人放弃了,日益显无暇旷。然而,满世界跑的人却始末跑不外时间,他们在中国的城市里跑了大半生,把本身的生命划了一道圆弧,最末却发现,人其实没有此外往处,只要仍然回到原点——故土!他们好像逆水的鱼,沿着时间的道路不竭回溯,陆续回到阿谁村口,一眼便认出了屋顶上的那片天空,它像一幅明朗的丹青,不管别处的天空如何风云幻化,它老是那么平和地贴在高处,朗朗地笼盖四野。

实正分开过故土的人,才会愈加理解故土。他们从头捡拾那块地盘上的尘土与风沙、夕照和晚霞、白日与黑夜、动物与动物,一点一点地打理曾经“丧失”的家园。满世界跑过的人,事实有许多优势,他们带回的资金、手艺,以及看念,在悄无声息中帮了时间的忙,让该变的一切都有了变迁。越来越便当的生活,越来越标致的村庄,宿命般走过轮回的人们变得愈加亲近。先前为鸡鸭牛羊红过脸的妯娌,碰头时都带着尊称,逢年过节打德律风,约来互尝艾叶粄、新年米粄、黄粄。农闲时聚在村头小店打打扑克、搓搓麻将,也少了几番争论,多了几份安天乐命的豁达。

村庄里的许多工具,都在默默无声中期待。大地把深邃的学问,留给工夫里的白叟。他们挈着生硬的腿脚在落日下踌躇,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村尾走到村头,走一步,看一步,似乎在觅觅什么,又似乎期待什么。高高的枝头上落下几片树叶,他晓得树叶不会飞到天上往,他没有天堂,只能像叶片一样悄悄化做故乡。

做者简介

钟茂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福建省做家协会会员、福建省陈述文学理事,曾任闽西散文学会副主席、闽西做协常务理事,出书散文集《客村》《客人》,撰写红色小说《苏区小英雄》,协做撰写长篇列传文学《百岁老赤军谢毕实》,编剧廉政微片子《香樟林》《底线》。此中《苏区小英雄》进选全国农家书屋国度级选举书目,获冲动福建的文艺力量二等奖。

龙岩市融媒体中心出品

摄影:阿澜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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