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自在、抱负与自信心——丝路之神班定远(19)
东汉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班超已经六十九岁了,岁月不饶人,风沙更不饶人,三十年镇守西域,身心劳累,就是再想干也干不动了,所以越发的思念故土,思念故人。
于是,在一个平静而温存的月夜,在一个和平而没有了战争的古城,一个英雄独坐晚年。他的目光已不再犀利,以至还有几分颓丧与零落。昔时一路奋战的三十六位伙伴,都已散落天外、阴阳永隔,除了一盏孤灯,还有谁能陪同他孤单的心灵?可能只要故土了吧。故土,就像一个远远而又亲热的影子,在闪烁的微光中唤唤他,唤唤他……
乾坤宇宙如翻飞的转丸,一瞬白云苍狗;日往月回像疾逝的双箭,一往浮云万里。转眼间,班超离乡已近三十载,三十年来几苍凉岁月里,几大漠流云中,他辗转征战,为国奔命,曲弄得创病满身,伤痕无数,胸胁闷痛,四肢举动风湿,以致扶杖方能行走。君试觑,满青镜、星星鬓影今多么。年已古稀的班超,确实老了,老掉牙了,老的只剩下回忆了,而畴前一切的壮怀猛烈、笑傲绝域,都已成昙花一现。现在,他只愿落叶回根,只愿死时,能葬在洛阳城北的邙山黄河之间,头枕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家,安然睡往,睡整张大陆,听母亲河的水,滚滚,东流。可能也只要那最宽阔最放纵的床,才气让他那一颗游子的心称心睡往,永久缠绵。
想到那儿,班超豁然惊醒,再不克不及忍。他,不要做恨死大漠的李广,也不要做马革裹尸的马援,他甘愿只做一个通俗的老头,老死在故土的地盘。于是他用颤动的手提起笔来,呵干笔尖上的碎冰,给皇帝写了一封动人肺腑的奏疏:
“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况于远处绝域,小臣能无依风首丘之思哉?戎狄之俗,畏壮侮老。臣超犬马齿歼,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弃捐。昔苏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带金印护西域,如自以寿末屯部,诚无所恨,然恐后世或名臣为没西域。臣不敢看到酒泉郡,但愿生进玉门关。臣老病衰困,拼命瞽言,谨遣子勇随献物进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
班超最小的儿子班勇是在西域出生的,快三十岁大小伙了,竟然还没见过父母之邦长啥容貌。刚好此次安眠国遣使奉献,班超就让他随往中原看看,同时向皇帝求情。
正所谓,狐死正首丘,飞鸟扬故巢,代马依冬风,一代豪雄,却怕起了年衰齿歼,孤魂弃捐,竟不敢看到酒泉郡,但愿生进玉门关。那等文字,读来实好生让人鼻酸。
然而那些鼻酸的文字,一进宫门,却如石沉大海,转眼又三年过往了,竟一点儿回音没有。和帝十分大白,以班超之威名盖世,他啥事儿不消干,就摆在西域,西北各族戎狄谁都不敢妄动——要不,您老仍是在西域多待几年?那地球离了您能转,可西域离了您却得玩完儿啊!对峙,再对峙对峙把!
那下班超急了,再对峙下往,恐怕实要酿成异域的孤魂野鬼了,于是又写了封信,让他妹班昭也帮手说说话。班昭此时今非昔比,已成为帝国文化界的领军人物,宫中后妃以及朝中儒臣良多都是她的门生,全国尊称“曹各人”(班昭之夫为同郡曹寿),可见其影响力之大,汉朝布衣女子能做到那个份儿上,能够说是顶点了。
班昭比班超小17岁,班超离家之时她还青春年韶,现在却已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妪了,三十年不见,难忍思念之情。如再不帮兄长回家,恐那辈子都见不着面了,于是也给皇帝上书,哭求:
妾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赏,爵列通侯,位二千石。天恩殊绝,诚非小臣所当被蒙。超之始出,志牺牲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会陈睦之变,道路隔断,超以一身转侧绝域,晓譬诸国,因其兵寡,每有攻战,辄为先登,身被金夷,不避灭亡。赖蒙陛下神灵,且得延命戈壁,至今积三十年。骨血生离,不复了解。所与相随时人士寡,皆已物故。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朽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伶俐,扶杖乃能行。虽欲竭尽其力,以报塞天恩,迫于岁暮,犬马齿索。戎狄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进地,久不见代,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而卿医生咸怀一切,莫肯远虑。若有卒暴,超之力量不克不及从心,便为上损国度累世之功,下弃忠臣尽量之用,诚可痛也。故超万里回诚,自陈苦急,延颈逾看,三年于今,未蒙省录。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见《周礼》),亦有歇息不任职也。缘陛下以致孝理全国,得万国之欢心,不遗小国之臣,况超得备侯伯之位,故敢触死为超求哀,丐超余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永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卒之忧,超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周文王除灵台,掘地得死人之骨而更葬之),子方哀老之惠(魏文侯之师田子方见君弃其老马,认为少尽其力,老而弃之,非仁也,于是收而养之)。《诗》云:“民亦劳行,汔可小康,惠其中国,以绥四方。”超有书与妾生诀,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丁壮竭忠孝于戈壁,疲老则便捐死于田野,诚可悯恻。如不蒙救护,超后有一旦之变,冀幸超家得蒙赵母(赵括之母,长平之战前惧括败,而先请不得坐)、卫姬(齐桓公之姬,桓公欲伐卫,姬请卫之功)先请之贷。妾愚戆不知大义,冒犯隐讳。
不管怎么说,班昭是最末完成《汉书》的史学各人、文化指导,又是和帝一干后妃们的教师,更与邓皇后关系甚好,加上那篇动人至深的奏疏,让汉和帝读的泪流满面,于是立即一纸诏书,召“西域老兵”班超回国。
然而,收到诏书的时候,班超已经躺倒在了病床上,多年的征战与劳累已彻底摧毁了班超的安康,他胸胁闷痛的痼疾又发作了。吏员们都劝他暂且不要回国,先养好身体再说,那一路万里跋涉,又兼戈壁沙漠天气恶劣,班超的老病之躯哪里撑得住?
然而班超必然要走,抬着也要走,非走不成,就算是死,也要看到玉门关再死。
东汉和帝永元十六年(公元104年)八月,离乡三十一载(即公元73年至公元104年)的班超末于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洛阳。
三十年功名尘与土,一万里路云和月。
班超回国后,立即遭到了朝野强烈热闹欢送。那是一个传奇中的人物,除了明帝时的一些老家伙,没人见过他庐山实面目,只是耳闻了他许多纵横西域的伟大事迹。就比年轻的和帝,也十分之猎奇,于是亲身接见了班超,并下诏嘉奖,拜其射声校尉。然而,班超并没能在他的新官位上再发光发热,宴会后第二天,他就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和帝闻讯赶紧派寺人前来探看,并赐赉医药,然而一切都晚了,班超风烛残年,他伟大的一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九月,在一片秋风萧瑟之中,班超病逝于洛阳,英雄落幕,享年七十一岁。
图:萧瑟萧条的班超墓,位于今孟津县向阳镇张阳村北邙山上,东北一角已坍塌
八月返,九月卒,如今各人都晓得了,宿将军那是硬拼着固执的意志力苦撑身体,而将其虚弱之生命在漫长的回途中残喘,曲到困难返回故乡。能够说,他那一段时间的活着,只是为了能在对的处所死往,不到中原不闭眼。
班超身后两年,玉门关再闭,丝路隔绝。
班超身后二十三年,班超之子西域长史班勇遭小人谗谄,下狱,贬为庶民。从此,西域大事往矣。
班超身后二十六年,即公元前130年,班超之长孙即第三代定远侯班始遭到奇耻大辱,竟被妻子与奸夫绑在床底下,来听她们通奸,如斯一顶浩荡的绿帽,让班始暴走了,怒而杀其妻——清河孝王之女阴城公主。汉顺帝闻讯大怒,为遮家丑,竟将班始腰斩,同时将其同胞兄弟姐妹全数斩首弃市。定远侯府从此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