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小雪,是二十四节气里最有味的。
小雪到,有甘旨。汪曾祺曾说:四方食事,不外一碗人世炊火。小雪降温,是一个名正言顺享用温热之物的契机。小时候,最盼着小雪,因为下学回家后,能享用“一鲜”“一香”。
“一鲜”就是鱼羊鲜。俗话说,“小雪卧羊,大雪宰猪”。小雪最应时的食物,就是羊肉了。妈妈会早早地把红色小煤炉提到楼道里,折纸引着,放上砂锅,煨上别致的羊肉。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稍腌,两面煎黄,滑进炖好的羊肉汤中,翻涌的汤水像温热的洋流,将美味在那一锅小海中往返轮转。爸爸每回城市有意发问:“鱼加羊是什么字啊?”“鲜!鲜!鲜!”娃儿们力争上游地夺答,像晓得了了不起的甘旨密码。初冬的第一口鲜,鲜得,连眉毛都掉了。
“一香”就是米酒香。我家乡以米酒闻名,几乎家家户户的农妇都有自酿米酒的本领,可惜妈妈是城里人,实在不会那门手艺。好在每年都有大妈从老家送来自酿米酒解馋。自家种的糯米,漂洗、上笼蒸、晾凉,加上当地特造的酒曲,在温度的护佑和时间魔法的双重加持下,米酒发酵而成。掀开盖着的纱布瞧瞧,那可跟现在超市里卖的米酒纷歧样,米散汤清,白如玉液,蜜香浓重,甜润爽口,浓而不沽,稀而不流,大火煮沸,磕进几个鸡蛋,出锅前装点上一点木樨蜜,老小都爱的木樨米酒钱袋蛋就降生了。食后生津热胃,回味深长。贾平凹说,人醒酒,也醒茶醒饭,醒别人,也醒本身。我想,是那鲜香太盛,我已醒在童年的滋味中。
雪天的兴趣之处,不只在于桌上有温热的浓汤,还在于身边有温热的人。刚巧,小雪是姐姐的生日,兄弟姐妹们齐聚我家为姐姐庆生,为小雪庆生。温和的灯光下,一家人宅在一个小小的屋里,围炉而坐,看着热火朝天的锅里兴起的小泡泡,任意的香味似乎能驱除心里深处哪怕最深的阴霾,连空气都弥漫着甜甜的味道。肚子食饱了,身上就热和了,也敢趴在窗台上举行哈气角逐了。窗外,光秃禿的树都开花了,冬天最美的光景,推窗即得。被妈妈赶回来,就横七竖八挤在热热的被窝里,听懒懒的歌、看中意的书、讲瘆人的故事,间或在他人的故事里无所顾忌地笑得前仰后合,为所欲为。
雪,是天然的屏障,躲在此中的我们,是温馨而漠然的。
小雪,有“世间炊火气、最抚常人心”的甘旨,有“家人围坐、灯火可亲”的兴趣,有“少年春气息,不时暂到梦中来”的回味,也有,幸福的滋味。
□刘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