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人类的根本感情之一，有关笑的语言所在多有，古有“启颜”“霁颜”“喜逐颜开”，也有“讪”“诮”“哂”“嗤”；今有“哈哈”“呵呵”“嘻嘻”，也有“:-D”“XSWL”“笑yue了”及其衍生脸色包。调用一句典范的片子台词，那就是——笑，其实无处不在。
但当我们深进笑的意涵，不难发现的是，每一种笑所对应的情感现实上复杂而微妙，它老是指向某些事务、事物、言谈与情境。事实上，笑很少是一种单纯的身体反响，更多时候，笑的背后躲着宽广的意义世界。那也难怪笑会成为自古至今各类学科所衷情的研究主题。
片子《恋爱神话》中的出名诙谐桥段。
那么，我们为何会笑？又为何而笑？那就要提到与笑有关的另一个概念：诙谐。在《诙谐》一书中，文化评论家伊格尔顿责备性地检视了深躲于诙谐背后的精神阐发机造以及诙谐在几个世纪以来的社会和文化意涵演变。从霍布斯的“优胜论”（supeiority theory），到弗洛伊德的“缓释论”（relief theory），再到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carnival theory），诙谐时而是排遣苦闷的全能药，时而是拉平一切的倾覆者。某种意义上，诙谐的复杂性，正如人道。
最末，一个有趣的问题跃然纸上：分析诙谐会杀死诙谐吗？对此，伊格尔顿给出的答复是：领会大肠的心理构造，其实不障碍享受美餐。
下文经出书社受权摘编自《诙谐》一书的“论笑”一章，伊格尔顿阐发了笑的差别形式及其背后复杂的意义系统。篇幅所限，内容较原文有较大幅度删减，小题目为编者所拟。
原文做者丨[英]特里·伊格尔顿
摘编 | 青青子
《诙谐》，[英]特里·伊格尔顿著，吴文权译，后浪 | 中心编译出书社，2022年6月。
笑确实自哭进化而来
笑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品种繁多，所在多有。塞缪尔·约翰逊在《定义喜剧之困难》一文中称，人类伶俐虽千差万别，笑却老是大同小异；然而，此论颇值得思疑。关于出声的笑，语言表达反常丰富：咯咯地笑、嘎嘎地笑、哧哧地笑、轻声地笑、尖利地笑、悄悄地笑、愤慨地笑、放纵地笑、痉挛地笑、朗声而笑、粗声狂笑、纵情大笑、捂嘴偷笑、怒吼地笑、嗤嗤地笑、狂野地笑、放纵地笑、不放在眼里地笑、傻傻地笑、哭闹地笑、刺耳地笑，凡此种种。笑起时，或狞恶而至、席卷而来，如狂飙，如罡风；或柔若涟漪，或急如湍流；或高声喊响，声若号角，或细如涓流，扭转萦绕，或穿云破空，啸啸做响。论到浅笑，也是品类繁多：粲然而笑、自得而笑；咧着嘴笑、觍着脸笑；嘲笑、傻笑。浅笑触动视觉，笑声触及听觉，不外，T.S.艾略特在《荒原》中曾用一行诗将二者融于一体：“含笑在耳畔回荡。”
嘎嘎地笑、捂嘴偷笑等说法，意指笑的差别形式，涵盖诸如音量、腔调、音高、速度、力量、节拍、音色、时长等性量。此外，笑也能传达一系列感情立场：欢乐、嘲笑、狡诈、喧哗、温煦、险恶、嘲弄、鄙夷、焦虑、豁然、冷嘲、会心、自得、淫邪、量疑、为难、癫狂、同情、轻佻、震动、好斗、挖苦，更遑论不含丝毫愉悦、纯以“社交”为目标的笑。诚然，上述所列之笑的形式，多与诙谐关系甚微，或是毫不相关。固然兴奋时，目之所见会显得兴趣盎然，但出声的笑更多源自情感昂扬，而不是忍俊不由。笑的形式与感情立场能够衍生出多种组合，因而，暗笑可出于严重，也可出于不放在眼里；尖声大笑可出于好心，也可出于搬弄；咯咯笑或是出于骇怪，或是出于愉悦；嘎嘎笑或是出于赞扬，或是出于嘲笑；凡此种种，所在多有。
纪录片《笑》（1979）海报。
如斯便生出一个悖论来：固然笑自己地道是能指问题，仅有声音，没有意义，但社会生活却将其彻彻底底编了码。它是天然发作的身体行为（至少大都情状下如斯），却带上了特定的社会意义，就此栖身于天然与文化之间。笑一如跳舞，均为身体语言（笛卡尔称之为“含混不清的爆炸性唤号”），但身体亦深陷更为概念化的意义傍边。即使如斯，在阿谁曲高和寡的范畴，它绝不会百分之百地安生安适，总会多出些粗粝的物量性，凸起于意义之上。也正因如斯，我们才得以尽情享受诙谐。笑也鼓舞我们安然承受身体与意义间的失谐。特殊是闹剧，往往能将身体与思维间那宿命的抵触，生动地展示出来。
笑纯是发声，除其本身，不做任何表达，因而它不具备内在意义，一如动物的喊声。可虽然如斯，它却足够承载了文化意绪。在那点上，它与音乐沾亲带故。笑不只贫乏内在意义，当其最为恣肆癫狂时，也会将意义崩溃，正如身体将话语撕成碎片，本我将自我抛进暂时的紊乱。就像悲哀、剧痛、极度的惧怕或无故的愤慨，喧哗之至的笑声意味着身体失往自控，那一刻它脱节缰绳，使人退回身体欠缺协调性的婴儿形态。说到底，它就是一种身体失衡。笑包罗着令人不安的动物性，其重要原因在于，笑声如呵呵声、嘶吼声、咯咯声、嘶喊声、怒吼声，令人意识到我们与动物的类同性，那点颇具反讽意味：动物本身其实不会笑，或者至少不会笑得那么明显。在此意义上，笑兼具动物性与显著的人道：模仿兽类的喊声，而本身又不具兽性。当然，笑是无处不在、习以为常的人类乐趣。在《笑忘录》中，米兰·昆德拉援引法国女权主义者安妮·莱克勒克的看点：“自由自在的笑声发作出来，频频盘旋，激荡抵触，那是肉体欢愉的笑声，是笑的肉体欢愉，往笑就是往任意地生活。”
《笑忘录》，[法]米兰·昆德拉著，王东亮译，上海译文新文本 | 上海译文出书社，2019年2月。
如斯看来，笑确有所指，但它也将指意合成成地道的声音、痉挛、节拍与唤吸。一小我笑得倒地抽搐、不能自制时，很难说出头脸齐整的句子来。在浩瀚笑话中，连接的意义断裂了，那表现在笑自己的解构性量上。那一暂时的意义紊乱，最为明显地表示在各式荒唐、风趣、无意义、超现实傍边。然而，若说它是一切胜利喜剧不成或缺的特量，似乎还值得商榷。一方面，笑表现了符号王国暂时的倾圮或团结，而在那个王国中，意义本是有序而了了的；另一方面，笑从未离开对那个王国的依靠。除非只是给人挠了痒，或为了化解抑郁，抑或表示同伴随他/她陪同甚为快乐，我们的笑总会指向某些事物、事务、言谈、情境。因而，切磋笑那一现象需要利用概念，那也是为什么某些评论者声称，欠缺语言才能的动物不会笑。笑是一种言语，本身体的力比多深处腾踊而出。然而，它也有认知的维度。一如愤慨或忌恨，笑也涉及自信心与假设。
诚然，笑可以自内积存一股难以把握的力量，于是，刚笑没多久，我们便会忘记起初为何发笑，抑或觉得本身是为了笑而笑。那就是米兰·昆德拉再次援引安妮·莱克勒克时所说的“笑是如斯好笑，它惹人发笑”。还有一种笑具备传染力。我们发笑只是因为别人在笑，其实不需要晓得人家觉得什么如斯好笑。你笑了一场，却其实不能确定笑自何来，就像是某些疾病，不知是在哪儿惹上的。然而，总的来说，笑改动了思维与身体的关系，却并未将那一关系彻底悬置。
有一个事实值得存眷：以上所言大多也可用来讨论哭抽泣。詹姆斯·乔伊斯在《芬尼根守灵夜》中提到“笑泪”，而他的同胞塞缪尔·贝克特在《莫洛伊》中写到一个女人，她的小狗刚死掉，“我觉得她就要哭了，理该如斯嘛，可相反地，她却笑了。也许那在她就是哭。或许是我搞错了，她实是在哭鼻子，只是听上往像笑。泪与笑，在我看来十足是盖尔人的风气。”现实上，笑与哭其实不老是易于区分。查尔斯·达尔文在其感情研究中指出，笑脸易被曲解为悲哀，因为在那两种情状下，泪水城市汹涌而至。在《裸猿》一书中，人类学家戴斯蒙德·莫里斯论到，笑确实自哭进化而来。
片子《楚门的世界》剧照。
简言之，笑并不是一起头就是在笑好笑之事。在非洲、西伯利亚等国度和地域，笑曾是致命的流行症，据称会歇斯底里地突然发作，以致成千上万的人寿终正寝。1962年，在其时的坦噶尼喀省发作了类似的案例，整个学区接连数月处于瘫痪形态。因为失控绝不会令人深感欣慰，所以笑随便便会惹人不悦。在其《词典》中，塞缪尔·约翰逊将笑定义为“突如其来、无法掌握的快活”，但那种体验其实不老是愉快的。那与被人搔痒有共通之处：快感与难耐别致地混合着。就像看看一部恐惧片，欣喜、不安、冲动、不适的觉得会同时降临。山公龇牙咧嘴，看似浅笑，实则是发出警告。劳伦斯·斯特恩所著《项狄传》中的论述者满嘴跑火车，竟然告诉读者，有次他笑得太狠，一根血管爆了，两个钟头便流掉四品脱的血。小说家安东尼·特罗洛普阅读一本喜剧小说时笑得中了风，那番遭遇他本身的读者倒未必会有幸履历。虽然笑有着潜在的灾难性，它也能展现出人类的朝上进步：只要当一种动物学会用手拿、而不是用嘴叼物体时，才能够腾出嘴来发出轻笑或暗笑。
笑与弗洛伊德
在《笑话及其与无意识的关系》中，弗洛伊德勇敢地认为，笑话代表心理能量的释放，而人们凡是用此能量庇护某些根本的社会性压制。为了舒缓对超我的压制，我们减轻了该压制所要求的无意识压迫，将节约的能量转而用于打趣，以及出声的笑。能够说，那是笑的经济学。如斯看来，笑话即是扇超我一记不恭的耳光。那般俄狄浦斯式的遭遇战令我们兴奋不已，可良知与理性也是我们爱崇的人道特征，由此便在责任感与纵容之间产生出张力来。
片子《大象骗人》（1976）剧照。
黑格尔在其《美学》中指出，无法按捺的感性激动与崇高的责任感之间的抵触，培养了荒唐好笑之事。此抵触反映在喧闹的笑声中；此前已经说过，那等笑声能够令人警惕，也能够令人愉悦。我们笑得严重，是因为那种越轨的欢乐令我们既提心吊胆，又乐在此中。正因如斯，我们一边畏畏缩缩，一边掩口暗笑。然而，负功感给快乐羼进某种别样的兴趣。虽然如斯，我们也清晰，那地道是暂时的成功，是纸上的成功，事实笑话只是一段话罢了。快活后的第二天，太阳照旧升起，照见一千个空空的酒瓶、啃过的鸡腿、失却的贞操，日常生活回到正轨，人们感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豁然，或者，来看看舞台喜剧。看寡从不思疑，台上人物眉飞色舞地撕碎的次序，末将得以恢复，以至就因为那一短暂的倾覆诡计，会进一步得到加强。于是，在看寡的心里，无政府主义的快感与一丝拘谨的自诩稠浊一处。就像本·琼生的《炼金术士》、奥斯丁的《曼斯菲尔德庄园》与苏斯博士的《帽子里的猫》，在父母角色缺席的时候，我们会无法无天、大闹天宫，可传闻他或她也许一往不返，便会悲伤欲绝。
弗洛伊德指出，在较为温暖的笑话中，受压制的激动得以释放，诙谐油然而生；在粗鄙或欺侮性笑话中，诙谐源自压制自己的缓解。渎神的笑话也让我们身上的禁忌得以松解，好比教皇与克林顿死于统一天阿谁笑话。因为权要主义错误，克林顿被送上天堂，而教皇被罚下天堂。不外，那个错误敏捷得到纠正。二人上下交织之时，得以订交一语。教皇说迫不及待要见到圣母玛利亚，而克林顿跟他说，他晚了非常钟。
在弗洛伊德看来，笑话的那些有趣的形式（文字游戏、胡言乱语、荒唐联想，等等）或许一时间使超我放松警惕，令无政府主义的本我得到时机，将遭禁的感情推到明处。弗洛伊德将笑话的语言形式称做“前乐”，它放宽了禁忌，让人松弛下来，以此来劝诱我们，往承受笑话的性与进攻性内容；换做他法，或许很难说动我们。在此意义上，笑击败了压制；然而，我们之所以感应兴趣盎然，是因为打破禁忌的行为，自己就等于认可了禁忌的力量。因而，如桑多·费伦齐所言，一个道德完美的个别不会比一个恶贯充斥的个别更爱笑。前者原就不会隐躲见不得人的感情，然后者不会认可禁忌的力量，所以在突破禁忌时，也不会倍感兴奋。正如弗洛伊德所言，我们觉得本身道德崇高，其实未必；我们认为本身道德低下，其实也未必。一如神经官能症的症状，宣泄论语境中的笑话也是妥协的产品，合成了压制行为与受阻的本能。所以，弗洛伊德眼中的笑话，是个阳奉阴违的恶棍，同时侍奉两个仆人。它对超我的权势巨子卑恭屈节，同时也尽心尽力地促进本我的利益。
《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车文博主编，九州出书社，2014年6月。
大量诙谐涉及弗洛伊德所谓的反高尚。当某种高尚的抱负或崇高的第二自我被粗暴地拆穿，投进此中的能量便释放出来。庇护此类抱负需要必然水平的严重感，因而，舍弃庇护便会令人如释重负。此时，受人尊崇的道德外表无须陆续庇护，人即可以毫无顾忌,变得粗俗不胜、玩世不恭、损人利己、痴钝愚笨、轻渎无礼、道德冷漠、感情麻木、任意纵容，并对此甜之如饴。不外，人们亦能够高兴地从意义创造的急迫感中解脱出来。弗洛伊德称此急迫感为“逻辑强迫症”，即将不受欢送的限造强加给自在不羁的无意识。因而就能够理解，为安在一个具有无限可能性的世界里，我们钟情于超现实与荒谬的事物。
片子《冒牌天神》剧照。
十九世纪哲学家亚历山大·贝恩曾谈到“生活中浩瀚的清规戒律，迫使人们摆出别扭刻板的姿势”，做为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他出格会重视到那些限造；诙谐能让我们暂时脱节的，也恰是那种古板的世界看。
桑多·费伦齐本着同样的熟悉指出，连结一本正经胜利地压制了自我。凡是所谓意义，实为“高峻上”的一种表示，形成轻度的压力，而开打趣即是度一个释放压力的短假。社会现实的构建大费周章，需要不懈的勤奋，而诙谐令人们的思维得以放松。似乎在人们的理性官能之下，暗伏着一个暗中、紊乱、玩世不恭的潜文本，与惯常的社会行为如影随形，间或以疯癫、违法、色情妄想或机智调侃的形式发作出来。潜文本大多以哥特小说等文学形式侵略日常世界。那也让人想到蒙提·派森的一个小品：一个店家正赔着笑脸侍候一位顾客，却突然间爆出连续串污言秽语，可一转眼，又恢复了日常平凡谦和的自我。另一方面，有的诙谐出自压制，而非对压制的对抗。好比那些安康、清洁、友好的打趣。男孺子军的恶做剧与凡是男性间的捉弄行为充满进攻性和焦虑感，为的是回避细腻感情与复杂心理，因为后者对他们阿谁抡起毛巾互抽、密林中裸体敲鼓的世界构成了威胁。
笑与两种人类存在看
在《笑忘录》中，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比照了两种人类存在看，即他所说的天使看与魔鬼看。天使看认为，世界是有序协调的，意义填满了每一个裂缝。在天使的王国里，万物在构成的霎时便具有了意义，不容许有一丝含混，令人感应压制。整个现实清晰易读，却也枯燥乏味。关于重度偏执狂患者，底子不存在随机事务，没什么能够视情状而定。发作的就是一定的，是某个浩荡叙事的一部门。在此叙事中，存在的每个特征，都有固定的功用。没有负面的、扭曲的、不健全的或功用失调的事物；那种乏味的天使看认为，人类正满面春风，高喊着“生命万岁”，大踏步向将来迈进。
与此看点响应的，是一种颇具教养的笑，是面临一个齐整有序、意义充沛、构想精妙的世界时，发出的愉快的笑声。米兰·昆德拉生命前几十年所亲历的世界，即是那类世界的一例。现代美国意识形态也颇为类似；在美式现实中，遭到“你可以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那一看念的影响，人们情不自禁，拼命积极向上。那是一个令人鼓励的世界，没有灾难，只要挑战。昆德拉认为，它所产生的言说“句句实情”，相反，魔鬼看的言说尽是废话。我们已经看到，一个世界若剔除了意义与价值，就只要魔鬼在尽情狂欢。那个世界里，万物皆粪便，难以彼此区分。天使看的费事在于意义过剩，而魔鬼看深受无意义之苦。
片子《楚门的世界》剧照。
即使如斯，魔鬼看亦不乏用处。比如珠母贝里的砂砾、安装中的差错、任何社会次序中反常而执拗的因素，它关于社会存在的感化，在于突破天使看四平八稳确实定感。如许，它便或多或少与拉康式其实相类同。在魔鬼呵呵的讪笑声中，自命非凡的天使丢了底气，没了先前的张扬。正如魔鬼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所说的那样，魔鬼看带有一种率性而执拗的元素，避免世界因本身令人窒息的乏味而不胜重负，倾圮崩毁。魔鬼对伊凡·卡拉马佐夫说，在天主创造的世界中，他起到摩擦或否认感化，谨防那世界因为无聊至极而萎缩。缺了他，世界将“一无所剩，除了对天主的赞誉”。若肃清了那个异端因素，宇宙次序便会倾圮，令一切末结。魔鬼生成就是解构主义者。
那种诙谐，究其泉源，在于事物暂时失却其在整体格局中的固有角色，招致失序、疏离与目生化。我们笑，是因为某些现象似乎陡然失其常态，某些工作突然失往掌握、乱做一团。那般风趣的情形，使人得以暂时离开清晰有序、无可置疑的世界，获得喘气之机。那是一个失往纯实的世界，它存在于先，人类灾难性地堕进意义在后。风趣用例如笑话或机智的调侃，烦扰了宇宙的平衡；或者，用笨拙、怪诞、荒唐、超现实的体例，将宇宙本身连接的意义扫荡清洁。自己毫无意义的笑声把意义的严峻流失表示得淋漓尽致。因而，魔鬼看与诙谐经常相连，便不值得少见多怪了。同样一般的是，天堂中历来就回响着出错的灵魂发出的下贱笑声，暗笑、狂笑、幸灾乐祸的嘎嘎笑。他们自信已经看透了人的价值：揭开其实容，不外是言词虚华的欺诈。
托马斯·曼在《浮士德博士》中也谈及那类笑声，认为它带有“恶魔般的嘲笑意味”，是“狂唤、嘶喊、怒吼、哭诉、嚎喊、尖喊”培养的“天堂式的快活”，是“天堂中含讥带讽、自得扬扬的笑声”。魔鬼与天使的对立，即是伊阿古与奥赛罗的对立，或者说，是弥尔顿笔下郁怒的撒旦与小权要般饱受压制的天主之对立。波德莱尔曾写道：“笑具有撒旦性量，因而蕴含着深入的人道。”凡夫俗妇极易轻信，他们热切地认为，那无谓与薄弱的意义与价值像铁熨斗一般坚实，实是可悲可叹。目击那些，魔鬼们发作出难以置信的大笑，压都压制不住。
《浮士德博士》，[德]托马斯·曼著，罗炜译，上海译文出书社，2016年4月。
阿莲卡·祖潘季奇的喜剧研究颇具新意。她认为“此世界的构成自相矛盾、因势而变”，笑话便是其缩影。人的意义建构具有偶尔性，欠缺根据。笑话的功用在于将那点提拔到意识层面。能够说，笑话是躲匿于语言象征次序内的实在，而该次序看似天然，实则是现实的理性版本。构成该次序的能指，现实是随意的符号与声音；若想有效运做，它们必需足够乖巧、含混，可以自在浮动，从而以各类差别的体例连系，包罗荒唐与反常的体例。因而，从逻辑上讲，构成意义的也能构成无意义。二者彼此依存，缺一不成。祖潘季奇认为：“普及的无意义是一切意义的先决前提。”
弗洛伊德也持此看点：无意义是意义的根底。雅克·拉康写道：“笑话的价值在于，它可以操纵一切意义本色上的虚无性。”社会现实的建构随形而变，笑话透了那个底，由此也揭露了现实的懦弱性。祖潘季奇评判道：“在必然水平上，每个笑话都道出了，或者说展现出我们那个世界素质上的不确定性与求助紧急性。”此论也适用于亲属角色的有序构造；它是一个象征次序，由一套确定安妥组合的规则所统御。在素质上，那类次序若能一般运做，则必能非一般运做。标准该次序的诸种规则，可以对寡角色停止合法的摆列组合，也可以产生出不法的摆列组合。乱伦便是一例。
阿莲卡·祖潘季奇所著的《怪人来了：论喜剧》（The Odd One In: On Comedy）英文版书封。
社会意义的不不变性，在局外人眼中或许最为明显。所以，从威廉·康格里夫、法夸尔、斯梯尔、麦克林、哥尔德斯姑娘，到谢立丹、王尔德、萧伯纳、贝汉，主导英国戏剧舞台的，是一个个移居来的爱尔兰人。那些做家漂到伦敦，身无长物，唯有兜销其机智与诙谐，进而将其此中人/局外人的混称身份，变成功效斐然的戏剧理论。他们都操英语，此中几位仍是英爱混血，对英国本土的社会风俗相当领会，可以做到了然于胸；同时，与那些风俗也连结着足够的间隔，令他们能以挖苦的目光，灵敏地发现其荒唐之处。英国人眼中似乎不证自明的假设，会令他们感应假得出奇；喜剧艺术就是从那反差中摘撷而来的。天然与卖弄的抵触，是喜剧的长久主题。最能灵敏地感触感染到那一点的，是那些爱尔兰做家。固然经常眷恋于英国的俱乐部与咖啡馆，他们却逼真地感应，在伦敦文人圈内，本身不外是访客罢了。
片子《喜剧之王》（1982）剧照。
可见，喜剧存在的目标，就是倾覆宇宙。此处的宇宙，指的是一个理性的、道德的、标致的、有序的整体。若此言非虚，则某种意义上，它即是个反讽，因为“神曲（神圣的喜剧）”那一表述意指的就是那个看点。在其形而上学意义上，喜剧反映出准神异主义自信心：固然看似相违，一切在底子处都与人道相合。《新约》在此意义上即是部喜剧文献，固然它很清晰，为此自信心付出的代价高得骇人，不是灭亡，就是自我流放。舞台喜剧在形式层面保留了次序与设想感，却用倾覆性的内容量疑那种平衡。似乎形式是乌托邦的，或者符合天使看，而内容是挖苦性的，符合魔鬼看。最末，一部喜剧往往从后一形态向前一形态迁徙。那个动作或许围绕着象征次序的某个危机展开。然而，其最末目标是修补、恢复与息争。由此，围绕危机的喜剧让位于围绕宇宙次序的喜剧。履历一番屠杀之后，天使看战胜了魔鬼看。
原文/[英]特里·伊格尔顿
摘编/青青子
编纂/青青子 罗东
导语部门校对/张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