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意 苏舜钦
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苏舜钦那首《夏意》诗,能于盛夏炎热之时写出一种清幽之境,悠旷之情。
“别院深深夏席清”：“夏”字点明季节,而“别院”、“深深”、“清”三词却层层深进,一起头即构成清幽的气氛。
别院即正院旁侧的小院。深深,言此小院在宅庭幽深处,小院深深,曲径通幽,在那极清极静的情况中有小轩一座,竹席一领。韩愈《郑群赠簟》诗曾以“卷送八尺含风漪”、“肃肃疑有清飚吹”描述竹席。“夏席清”,正同此意,谓虽当盛夏,而小院深处,竹席清冷。深深是叠词,深深与清,韵母又附近,音量均清澈平远。
如许不只从文字形象上,更从音乐形象上给人以凉快幽深之感。
“石榴开遍透帘明”：“帘”字承上,点明夏席展展在轩屋之中。诗人欹卧于其上,闲看户外,只见榴花盛开,透过帘栊,展示着艳丽的风姿。韩愈曾有句云“蒲月榴花照眼明”(《榴花》),第二句化用其意,却又加上了一重帷帘。
隔帘而看榴花,虽花红如火,却无刺目之感。
陶渊明有句云：“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和郭主簿》)。此诗第三句正由陶诗化出,谓虽傍边夏亭午,而小院中仍清阴各处,一片凉意。此句与上句设色相映,从“树阴满地”可想见绿树成林,不写树,而写阴,更显得小院之清冷宁谧。
在那清幽的情况中诗人又在干什么呢?“梦觉流莺时一声”,本来他已为小院清景所安抚,固然烈日当午,却已酣然进睡,待到“梦觉”,只听得园林深处不时传来一两声流莺喊啼的清韵。写莺声而不写黄莺自己,既见得树荫之茂盛深邃,又以阒静之中时歇时现的呖呖之声,反衬出那小院的幽深宁谧。
南朝王籍诗云：“鸟喊山更幽”(《进若耶溪》),王维《辛夷坞》：“月出惊山鸟,时喊春涧中”。末句意境正与二诗相类。
此诗无一句不切夏景,又句句透散着清新之意,读之似有微颸掠面之感。
诗的表示手法另有三点可重视：
笔致笨重空灵：写天井,落墨在深深别院；写榴花,则施以帷帘；写绿树,从清阴看出；写黄莺,从啼声听得,句句从空际着笔,遂构成与午睡响应的明丽而缥缈的意境。
构造天然工巧：诗写午睡,前三句现实上是进睡前的情景,但曲至末句才以“梦觉”字挑明,并续写觉后之情景。看似不续,其实前三句清幽朦胧的气氛句句都是展垫,而“日当午”一语更先埋下午睡的伏线,待末句挑明,便觉悄悄进梦,突然而醒,风调活泼可喜,制止了量曲之病。
风气清而不弱。唐代常建的《破山寺后院》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形象与此诗一二句类似,但常诗写出生避世之想,寂灭之感,而此诗给人的印象是潇洒不羁。欧阳修称舜钦“雄豪宕肆”(《祭苏子美文》),故虽同写清景,却能寓流丽俊爽于清邃幽远之中,清而不弱,逸气流转,于王、孟家数外别树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