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有两本老牌文学刊物，一本是象征青年做家破茧的《萌芽》，另一本是宣乐成熟做家降生的《收成》。二十年前，《萌芽》推出了新概念做文大赛，散落各地的文学青年因而脱颖而出，成为文坛新芽。但令人遗憾的是，良多新芽没有迎来收成的季节，有的提早凋谢，有的还在为难地“萌芽”。
那些年的新概念工作还要从一位语文教师的“对抗”说起。
“那篇文章的写景枚举堆砌，缺乏意境，让人无法回味，全文都找不出让人印象深入的出色之处。”1995年炎天，一位名叫王丽的高中语文教师正在讲课，她评论的是中国近现代文学名家李健吾1961年颁发于《人民文学》的散文《雨中登泰山》。
下面的同窗都蒙了，每小我都思疑本身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从小学上到高中，还没有一个语文教师敢说教材里的课文写得欠好。
与此同时，前文化部部长、《青春万岁》的做者王蒙也被小孙子的一道语文习题弄得皱紧了眉头。标题问题是如许的：下面哪个陈说句是对的？
A．窗外，有一棵树
B．有一棵树在窗外
C．在窗外，有一棵树
写了一辈子小说的王蒙看着三个选项，举着笔愣是打不出一个钩。
同样苦恼的，还有日后的出名编剧邹静之，女儿小小年纪写出的“圆珠笔在纸上跳舞”被教师打了一个叉，他担忧女儿再也写不出如许的句子了。
两年后，带着无尽绝望分开中学校园的王丽在《北京文学》颁发了文章《中学语文教学手记》，那篇道出万千语文教师心里话的文章，不只点燃了教育界对中学语文教学变革的讨论，也改动了一家远在上海的文学刊物的命运。
那本刊物就是《萌芽》，其时已经快发不收工资了。
1996年，青年文学杂志《萌芽》创刊四十年整，销量从巅峰期间的三十多万份跌到只剩一万。为了糊口，《萌芽》的编纂李其纲在业余时间练摊儿卖童拆，新上任的主编赵长天为了进步销量，把当红球星范志毅的照片印到了封面上。
看到王丽的文章后，《萌芽》也推出了本身的专题“教育怎么办”，读者的强烈热闹反应让李其纲隐约觉得到，有什么工具即将改动了。
李其纲跟赵长天说，咱们应该办一个大赛，跟名牌大学合做，请一流做家当评委，给爱写做的孩子们找一条高考之外的升学路，也能给大学输送优良的文科人才。
1998岁首年月秋，15岁的郭敬明在老家自贡的县城读初中，起头看古龙、金庸的武侠小说；16岁的韩寒进入高中，他一本正经地向全班介绍：从今往后，松江二中写文章的，我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18岁的刘嘉俊则在高三的物理班备战高考，并暗自期望能在高中完毕前体验早恋的滋味。
在那些文学青年感慨夏季末结的时候，《萌芽》向全国的重点大学发出协办大赛的邀请函。华东师范大学起首回应，他们的文科基地班能够招收成奖学生，然后南开、厦大、南大、山大也暗示撑持，最初连北大也点头了。
随后，1999年第1期的《萌芽》杂志登载了“新概念做文大赛”的倡议书，大赛将以“新思维、新表达、实体验，还语文教学以应有的人文性和审美性之路”。
两个月后，大赛收到了四千多篇投稿，做家王蒙在看过之后冲动地说：“我们能够就此停笔了。”
少年文章首届新概念做文大赛的评委人选堪称奢华，不只有多个年代的出名做家，像余华、苏童、陈村、铁凝、方方、马原、叶兆言、韩少功、孙甘露，还会聚了各大高校文学系的传授。
成为评委后，那些做家心里都有一个疑问：“让我们评中学生写的文章，靠谱吗？”大赛总干事李其纲也做好了最坏的筹办，他和主编赵长天之前到中学里看过教师保举的优良做文，“都是些为高考写的做文，文章里假的工具太多了。”
若是大赛没有实脾气的文章投过来，“最初可能一篇像样的稿件也找不到。”假使如斯，那新概念的第一届也就只能是最初一届了。
很快，初赛的优良投稿就让李其纲的担忧烟消云散，以至连做家评委也连连惊讶，好比韩寒的两篇初赛文章《书店》和《求医》，文字干练又犀利。
我曾见过一篇杂文说现今看不懂的字就是所谓狂草，病院更是会聚四方狂草专家的处所，一个医生可能一辈子称不上医学家，但一进病院就意味着你是书法家。
——《求医》
为了验证做者的实在程度，1999年3月27日，新概念做文大赛的复赛在上海举行，所有入围的做者都要奔赴上海的考场，现场做文。
那天是周六，来自全国的134个入围者齐聚上海南洋榜样中学。下战书一点半，测验正式起头，每个考场的监考教师从兜里拿出一个苹果，然后咬了一口放在椅子上，那就是复赛的标题问题——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
让评委印象深入的韩寒，没有接到复赛通知，那天编纂临时给他打德律风，他才从郊区赶来，用一个多小时写了《杯中窥人》。那是李其纲零丁给他出的标题问题——半杯水里塞进一个纸团。
那篇引经据典的杂文共有一千两百字，韩寒在文中提到了两个他最喜好的做家钱钟书和李敖，最末获得了首届大赛的一等奖。
文坛萌芽
复赛的第二天，评委们在上海青松城大酒店起头评奖。一篇名为《东京恋爱故事》的文章让铁凝连连赞赏，此文的做者是初中生丁妍，但是做家们看完之后都无法相信如许温润的文字出自十四五岁的初中生之手。
莉香坐在分开东京的地铁里，她想去一个没有完治的处所，乍起的秋风把莉香的长发吹得飘啊飘的。那些长发漂荡的日子呵！
——《东京恋爱故事》
旁边的叶兆言不由得走过来。“让我看看，我编过张爱玲的书。”叶兆言身世文学世家，爷爷是文学泰斗叶圣陶，他从八十年代起头写做，那时刚出书了长篇小说《一九三七年的恋爱》。
但是，就连叶兆言如许当过编纂的一线做家在看完丁妍的文章后，也无法断定它到底是不是初中生写的，只好翻出丁妍的复赛做品，一看事实：
它曾经是一只快乐的苹果，普通地生长、出卖、被吃，那是各人所承认的苹果的一生，是它的命，不成能每只苹果城市幸运地砸在牛顿头上，然后世界为牛顿的理论所改动，爱屋及乌的，苹果亦流芳百世。
读完之后，叶兆言不再思疑，他举起笔为那位初中生写了长长的评语：
“在一个看测验分数的年代，阅卷教师随手写的阿拉伯数字，垂手可得地就耽搁了‘张爱玲’……不管怎么说，好的教育，应该是人的才气的充实释放。做为评委，读到如许清爽天然的文章，很快乐很快乐。”
在叶兆言慨叹的时候，做家方方也不由得高声念出了本身正在评审的文章——《风里密码》，它的做者是南京十二中的高三学生刘莉娜，那是一篇讲述朦胧师生恋的故事，太阳照在生物教师浅笑的脸上，做者在心中感慨，“那浅笑通明得几乎炫目”。
如今我晓得我的心是一组密码，在他和风一路进门的阿谁高二的下战书，密码就乱了。那组数字从此酿成一个玄之又玄的谜，连我本身都解不开。
——《风里密码》
那篇文章让几个女做家欣喜不已，她们互相传阅、高声地读着做者背叛的语句，对那位高中女生笔触的细腻、清洁感应惊讶。“新写实派”的代表做家方方给出了如许的评语：“意想不到一个高中生能将本身很奥秘的初恋感情写得那么斑斓、纯真。”
做家铁凝在评审做家们的歌颂发自心里，他们是实想为文坛发掘人才，以至不吝为此争论。余华就为了一篇得了两分的文章站了起来：“那怎么能打2分哩，怎么只打2分哩？”
他拿着考卷走到打两分的阿谁教师面前，定定地看着对方。“你说说，你为什么打两分。”评审的教师没敢看余华的眼睛，说了句，“它跑题了。”
余华没说话，他又拿给李其纲看，后者看后也认为没有跑题，余华看着考卷说：“那你说怎么办，那可伶的孩子。” 最初，那篇文章被评了奖。
首届新概念做文大赛硕果累累，有7位一等奖的获得者被北大、南开等名校免试登科。韩寒其时才上高一，与复旦大学擦肩而过，招生教师跟他说，等你高考的时候，第一意愿必然要填复旦。
一篇做文上名校的庞大吸引力，让新概念做文大赛一炮而红，良多报纸都做了专题报导，把新概念大赛称为文学界在世纪末最让人感应新颖的、最有冲击力的、最有社会影响的活动。
大赛的火爆，也让《萌芽》一时洛阳纸贵，销量大增，登载的获奖者文集让无数中学生瞪大了眼睛，良多人都在心里暗下决心，有朝一日本身的做文也要登到上面。
之后的几届新概念涌现出多位令人等待的青年做者，好比第二届的周嘉宁、第三届的郭敬明、张悦然，第四届的郝景芳等等。
郭敬明（前排左二），张悦然（后排右三）但是，过早的成名，让良多先天过人的孩子丢失在市场之中，稿酬和版税不竭增长，精神和思虑却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那年，让编纂给没来参与复试的韩寒打德律风的复旦大学传授陈思和就很遗憾。“八十年代涌现出的做家，好比莫言、贾平凹、王安忆，大都没有受过严酷的中文教育，但是他们的小我气概很强烈，韩寒也是如斯，可惜红得太早了。”
新芽暴走在韩寒和郭敬明成为现象级偶像之后，新概念大赛的获奖者也被视做文坛新星，所写做品从《萌芽》曲通各大出书社，而市场只顾利益，它从不会想，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做者在耗尽青春的悲悼之后，还有什么可抒发的呢。
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第三届一等奖获得者甘世佳重新概念出道，成为金牌做词人和新锐编剧，一边为薛之谦写歌词，一边写大热网剧《恋爱公寓》。
前年，喜好港台音乐的网友写了一篇《甘世佳 | 那十年来融过的梗，能令你无悔骄傲吗？》，历数被其“借鉴”过的林夕、黄伟文和张悬，有人鄙人面的评论里说：“欺负内地歌迷不听粤语歌吗？”
同样让人唏嘘的还有第六届新概念一等奖得主李海洋，他曾写动身人深思的校园小说《少年查必良伤人事务》，北大传授曹文轩读后感慨“不平气不可”。
可是，在分开校园题材之后，李海洋的收集小说《乱世之殇》《青铜之城》都被网友指出有剽窃的嫌疑，有读者无法地评论道：“郭四后继有人了。”
获得第九届一等奖的孙宇晨履历颇为传奇，他连投了三届都没过初赛，后来痛快断了通过新概念保送上大学的念想。第九届的时候，不想留遗憾的他又把第八届投过的三篇文章拿出来寄了过去，没想到竟然入围了，最末以复赛的《从那里动身最远》勇夺一等奖，拿到了北大的加分。
后来，孙宇晨在赴美留学期间兴办刊物，但因疑似剽窃遭到攻讦，历经挫折“洗礼”才成为如今的币圈创业明星。本年还拍下了巴菲特的午餐，不外到如今还未能赴约。
上个月，又有一位重新概念和《萌芽》出道的做者因为剽窃上了热搜，她就是《女王乔安》的做者张晓晗，在关于《寄生虫》与马桶的争吵后，网友搜集了她剽窃桑格格小说的证据。一场聒噪之后，那位九零后做家选择了缄默。
有一年发完奖后，《萌芽》的主编把四十多个获奖者聚到一路谈话。
“新概念要培育的，不是一个会写做文，会写小说，会写散文的人，而是可以传承中华民族文化底蕴与内涵的做家，你们是从几万人中挑选出来的，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忘记本身的文学梦，在中国将来的文坛上，我希望看到你们的身影。”
一幕幕闹剧事后，曾经为那些年轻人的稚嫩文章鼓掌叫好、殷切期望的做家们不知做何感受。
2005年，《萌芽》举办了首届文学代际沟通论坛，目标是让格非、余华那些前辈和八零后的后代做家对话，领会做为文学继承者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
本该成为讨论中心的郭敬明没坐多久就走了，留下张悦然、周嘉宁等人和前辈唇枪舌剑。有做家在会上暗示，八零后做者进入市场但没有进入文坛，做品固然畅销，但是文学价值很低。张悦然回道：“我想晓得，文坛的那些做品除了文学刊物的编纂在看，其他有几人在看？”
因为在国外参与赛车角逐，韩寒没有去。一年后，他在和诗人白桦的骂战中写道：“文坛是个屁，谁也别拆逼，茅盾文学奖算个屁，纯文学期刊算个屁，也就是一百人手淫，一百人看。”
昔时的骂战引来良多攻讦，可是在今天，还有谁会为了文坛的事争个脸红脖子粗呢。IP、爆款成了权衡一切内容的金线，九零和零零后有志于文学的年轻人看着新概念做文长大，但后者的获奖文集越出越厚，值得读的文章却越来越少。
初志是挑战应试教育的新概念，一不留心成为了另一种应试的标准。
在路上本年5月，新概念做文大赛发出了第二十二封征文启事，倡导的仍是对峙了二十年的“新思维、新表达、实体验”。几个月后，在上海巨鹿路675号《萌芽》杂志社二楼的阳台上，照旧堆满了像小山一样高的几万份初赛投稿。
在知乎上有个问题：“曾经在新概念做文大赛中获奖的你，现在在做什么？”下面的谜底让人百感交集。
“十三届一等奖，如今是练习小医生一枚。”
“第七届一等奖，如今国企工做。”
“十五届二等奖，去了阿里巴巴。”
“某届入围奖，目前在写剧本。”
“首届一等奖，起点文学白金大神，在上个月分开人世。”
在答复里，让良多人思念的并非拿奖，而是那段为了文学和梦想在路上的日子。因为能报销来往的硬座车票，良多从没进过城的孩子有了第一次走出老家的时机，凭着一收笔来到大城市上海，与同样被余华那篇《十八岁出门远行》打动的同龄人相遇。
第三届那年，陕西富平县的中学生高满航获得了复试的时机，但是父亲说什么也不让他去，最初仍是学校的教师出头具名挽劝，父亲才给他筹了几百元的路费。到上海的时候已是天黑，招待所的阿姨传闻他是来参与新概念的，伸动手鼓舞他：“你就是以后的韩寒。”
九十年代中后期，中国人都忙着下海经商，连做家也不破例，张贤亮跑到宁夏投资了影视城，莫言也禁不住“诱惑”，写了一集稿酬一万五的电视剧。
文学的流失让其时的文人深思，开展了人文精神的大讨论，后来莫言也慨叹，好在昔时写的电视剧没红，要否则就没有后来的诺贝尔奖了。
韩寒他们是幸运的，赶上了文学回归为社会焦点的最初几年光阴，在他们成名之后的十几年，文学再也没有享受过如斯的荣光。论贸易功效，韩寒和郭敬明远超前辈，但等待他们找回新概念期间的少年心气，就是奢望了。
回到1998年的秋天，高一（7）班的韩寒经常望着门外三座教学楼的三重门洞发愣，死党们发现他在写一部长篇小说，每写完一章，他们就是第一批读者。
在同窗眼里，韩寒并非横空出生避世的天才，只是一个不断看闲书的通俗高中生。
在05年的那次论坛上，六零后前锋派做家格非问对面的新概念做家群：“中国社会如今的开展情况，在人类汗青上也没有呈现过，我们那个时代应该出福楼拜、狄更斯、司汤达以至是写《金瓶梅》如许伟大的做品的做家。可是没有，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路途太近了，《萌芽》和《收成》都在上海做家协会的小院里，日常平凡隔门就能相望，可谓近在天涯。
然而对那些从《萌芽》动身的少年们来说，却又是那么的高不可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