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 2019 年法国电影《悲惨世界》（Les misérables）？
《悲凉世界》：暴力是无名者最初的芒刃
对《悲凉世界》的讨论要纳入右翼片子复兴的海潮中。从2008年经济大危机起头，世界片子就迎来了一波右翼片子热潮。它们关心阶级、性别、社会资本分配、平台本钱主义与零工矛盾等问题，在一个总的社会不服等框架中，把镜头瞄准了被遮蔽的群像。
近年来右翼题材的代表做，是肯·洛奇的《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奉俊昊的《寄生虫》、李沧东的《燃烧》、刁亦男的《白天焰火》和黄信尧的《大佛普拉斯》等。导演们的偏重点各不不异，但都选择了放弃温吞叙事，和一种中产常识分子常有的自上而下的同情，取而代之的是凌厉和决绝，把社会矛盾原本来当地撕开来看。
法国导演拉德·利的长篇童贞做《悲凉世界》同样在那个谱系中。它有力而精准的叙事，比名声大噪的《小丑》更胜一筹。杰昆·菲尼克斯主演的《小丑》固然表露了新自在主义社会贫富不均、阶层扯破的问题，表示了边沿人对富人虚假、麻木不仁的愤慨，但它整体上仍是一个不雅念大于内容的故事，而小丑也被诠释成一个高度符号化、迎合市场兴趣的孤狼式民粹分子，社会矛盾的复杂性并没有就此展开，而是沦为一场称心恩怨的复仇奇迹。
《悲凉世界》从一起头就回绝了如许的奇迹化展示。它以一个伪纪录片的体例收场，摄影机率领不雅寡来到陌头，入画的起首是几个热爱足球的黑人少年，他们议论姆巴佩、马图伊迪、博格巴（那些人都是法国国度足球队的黑人成员），撑持法国足球队的移民后代，那此中大部门长短洲移民或阿尔及利亚后嗣。汗青上，因为法国对非洲多个国度的殖民入侵，法语成为非洲多个地域的通行语言。天文和语言的亲近感，使得法国成为许多非洲前殖民地居民偷渡或移民的第一选择。若何安设非洲移民和穆斯林，成为法国社会的重要议题。《悲凉世界》以黑人和穆斯林入画，把镜头瞄准了法国社会被遮蔽的地带，那是一个差别于凡尔赛宫、香榭丽舍大道、缺乏资产阶级海潮和文情面调的处所，那里潜伏着毒品交易、兵器械斗、小摊贩、偷渡客，差人在那里暴力执法，移民在那里苟且保存，人们心心念念的不是政治准确的标准，而是若何苟活于世。
一：摄影机对移民社区主体性叙事的成立
虽然导演拉得·利晓得如何拍能够取悦巴黎的常识分子，但《悲凉世界》并没有把人物描画成单一的受害者符号，摄影机把那些移民从受害者叙事中解放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主体叙事，那个主题叙事成立在对移民社区的展示之中。那些冒着生命危险从非洲、中东移民过来的黑人、穆斯林，他们自觉集结成了互助社区或团体，好比热爱足球的黑人孩子们构成的松懈团体、拥有不异宗教崇奉的穆斯林聚集在统一片街区，那些人的生活处在一个自治形态中，他们对外应对以差人执法为表示形式的外部管控压力，对内则按照本身的习惯、兴趣，发出本身的社区文化，里面的气氛和中国人熟知的江湖、帮派文化有些共性，在那里，伴侣间的义气成了人与人重要的结合手段，那也是为什么黑人小孩被暴力执法后，他的同伴们都勇于挺身相助。 恰是因为社区内部的连合性，差人在执法过程中不能不采纳妥协战略，他们看待黑人社区、穆斯林社区，并非完全硬碰硬的体例，而是在暴力和协商之间徘回，因为他们不想多惹事端，以致于丢了本身的饭碗。社区组织操纵执法者在系统中的为难位置，来为本身的保存和突围找寻裂缝，那表现出底层在困难情况中习得的保存聪慧，而它恰是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闪烁之处，也是《悲凉叙事》实正超越受害者叙事、成立主体叙事的原因，它看到了“被统治集团对抗的艺术”。
《悲凉世界》表示了那些人的日常生活，但它其实不因而回避移民群体内部存在的问题，也没有为了造造不雅寡的打动而去美化黑人、穆斯林。在《悲凉世界》中不乏对受压迫群像暴力、无私一面的展现，当镜头瞄准巴黎郊区地带时，不雅寡既看到了满口脏话的毒品私运客，也看到了移民群体内部的抵触和扯破。《悲凉世界》没有美化边沿群像，它不像好莱坞的老太太们或者某些伪善老白男希望的那样，把边沿人写得仁慈无邪、一脸无辜，然后惨遭上流社会的抽剥。老太太们的希望或许是狭隘的仁慈，但上流社会某些老白男们如斯行事，是通过对右翼片子消费的占领、扭曲，来崩溃此中暗含的危险元素，在好莱坞片子常见的类型化加工中，右翼片子被卖弄成一包包爽身粉，用过了，嗨了，也就完事了。它对社会成见的改动不会有任何感化，而更像是消费主义对右翼议题的掠夺和“替代发言”，那是一种伪善的叙事战略，回避了压迫和被压迫叙事背后更复杂的问题，也就是思惟家法农在《大地上所有受苦的人》中的提问——压迫从何而来？被压迫者的面目又是若何塑造的？关于那一点，笔者会在逃溯法国右翼片子中非裔移民片子的线索中重点提及。
《悲凉世界》通过一场抵触浓缩了非裔移民群体在法国面对的矛盾，那就是发作在巴黎郊区的小狮子失踪案。差人容许马戏团老板寻找狮子，却在过程中误伤了黑人男孩，而那一幕被另一个孩子的小无人机拍到。事态晋级，差人、仇警权力、黑人、穆斯林纷繁卷入，最末演酿成一场大抵触。在故过后半段，导演呈现的不是妥协，而是公平规则缺失后呈现的暴力及其动机（不但是小我的愤慨，也包罗暴力做为一种斗争战略、强化主体意识的手段），因为无论是差人仍是黑帮，亦或者巴黎边沿街区的小孩子，他们都没有在保卫正义，也谈不上对法国精英成立的一套道德标准的严酷遵守（那里能够引起思虑的，是“何者的道德”那一问题。法国社会支流的道德标准，能否就是移民应该遵守的道德标准，他们若何处置本身的道德？两种道德之间互相对立吗？那个问题可供读者思虑），在那里正义和公允呈现了集体性退场，取而代之的是暴力执法和对小我权势巨子的沉沦。差人误伤孩子是暴力的，黑帮介入也是暴力的，恰是因为看不到正义的到来，社会底层才会选择背注一掷的无政府式对抗。
整部片子犹如一个隐喻，好在导演没有为了论述野心而把每小我设想成符号。影片中黑人差人一角可见导演的功力。他曾经也是被欺负、被压迫的一员，但在成为差人，一个国度机器受权的执法者后，他也不能不去施行暴力。影片中挖苦的一幕，也就是误伤底层男孩的那一枪，就是黑人差人射出的，而他在射击后的反响，其实同化着惊讶、恍惚和庞大的心理矛盾。他并非一个恶人，他只是妥协于本身的身份，当他回家后面临母亲抽泣时，我们能看到那个差人不为人知的柔嫩和痛苦。而那恰是《悲凉世界》留有一丝余地的处所。
二：被遗忘的群体要传递他们本身的记忆
在《悲凉世界》的片子空间里，代表国度权利机关的差人，他们的职责是冲击黑帮和偷渡客，但在现实执法过程中，那些看起来像黑帮和偷渡者的人，以及那些在白人精英阶层审美中构建的脸谱划分中处于边沿的人（他们在日常话语中会被建构为添费事的人、危害支流民族的人、毫无所惧生育的人、缺乏道德的人，从而引起社会支流人群的恶感，进而被摈除），也成了遭遇暴力执法的对象。然而暗昧的是，虽然非裔、穆斯林裔常常在言论中成为被训斥的对象，他们的面目面貌也经常因为肤色、习惯、宗教崇奉甚至生育问题而遭遇责备，但在那些言论指控中经常忽略两类问题：第一类是谁形成非裔、穆斯林裔背井离乡的问题，谁在那个全球化治理系统中成立了压迫格局和鄙夷链的问题；第二类是移民（那里不但包罗非裔、穆斯林，也包罗了华裔等更多移民群体）对法所做出的奉献被遗忘的问题。那些白人不肯做的脏活累活、整个社会远转系统中的底层行业（被蔑视却又不成或缺），它们在现实中依靠移民的劳动来支持，移民并不是是只知索取而不做奉献的人，事实上，移民为了有威严地生活在那片地盘，他们往往要付出更多。
当上层精英按照他们的审美挑选社会的记忆，被压迫者所要思虑的，并不是若何去迎合精英们的审美，而是怎么在连合友邻之中保留属于我们本身的记忆。无论是《悲凉世界》如许的片子，仍是上个世纪思惟家法农呕心沥血的著做，素质上都是被压迫的移民者对自我记忆的传递体例。
而在现实中，《悲凉世界》反映的问题已经发作。2005年10月27日，巴黎北郊克利希苏布瓦镇，两个非洲裔穆斯林少年为遁藏差人逃捕，误入一所变电站，不幸触电丧生。那起不测引发该镇数百名青少年走上陌头抗议，并与警方发作抵触，随后引发骚乱。28日到31日，骚乱持续扩大，10月31日，时任内政部长的萨科齐颁发强硬讲话，招致骚乱进一步扩大。那场骚乱蔓延法国300多个市镇，数十人受伤，9000多辆汽车被焚。昔时11月8日，法国总统颁布发表全国进入告急形态，并在多地施行宵禁。
2005年巴黎骚乱刺激了导演拉得·利，那之后他决定拍摄一部呈现法国社会扯破的片子。从2005年至今，法国相关事务持续发作，好比在2017年，22岁的黑人须眉西奥在巴黎北郊欧奈苏布瓦被4名差人当街盘查，遭差人用警棍捅进下身，重伤入院承受手术。近年来，巴百姓寡与差人的对立情感加剧，尤其是黑人、穆斯林群体，和差人的关系愈发严重。所以法国人旁观《悲凉世界》会很有代入感，影片中的一笔一划没有掩饰和扭曲，它就是巴黎街区的实在生活，那是一个褪逝世界出名景点外套的巴黎，一个各民族聚居、骚乱每天都在发作的本钱主义大城市。
当人们把目光瞄准在巴黎和伦敦的华丽堂皇、非洲多个国度的社会乱象，当人们看到偷渡者们在欧洲的丑恶行径、战乱国人民文化水平的缺乏，人们应当诘问——是什么招致了如许的差别？是谁，让第三世界的难民背井离乡来到欧洲？
新自在主义的世界次序从第三世界攫取原料、劳动力和裁减低端产能，欧洲的资产阶级，依靠在殖民地的掠夺和手艺革命创作发明了他们的灿烂，却也遗留了被殖民国度到现在都无法化解的伤痕。因而，以法国为代表的欧洲国度存在的移民问题，它外表上是移民本质的问题、暴力执法的问题，根源上是本钱主义社会开展过程中一定面临的问题。当宗主国的人们通过殖民掠夺获得暴利，又通过移民得到大量青丁壮劳动力资本，他们不克不及一边享用福利，一边埋怨移民带来的种种问题，因为问题的根源就是他们的掠夺，是本钱主义开展至今一定面临的问题。
三：一个第三世界的鬼魂
《悲凉世界》对法国族群扯破的描绘，既能够让人想起《寄生虫》《小丑》等国际片子，也能勾起人们对法国右翼片子的记忆。法国是一个右翼常识分子气氛浓重的国度，从法国大革命起头，右翼常识分子们就一次次通过册本、报纸和片子等前言发出他们的声音。新海潮运动期间，法国右翼片子到达一个飞腾，片子人不单把艺术做为身手的摸索，也更重视片子做为一种社会批判的载体。在关于片子《中国姑娘》(1967年)的访谈中，戈达尔说：“艺术并非现实的反映，而是‘反映’那一现实的过程。”
六十年代的法国右翼片子（其实也包罗非洲法语区导演拍摄的片子）包罗的一条干线，就是反映法国移民族群的片子造做。那此中既包罗了呈现法国殖民霸旁落、整个社会面对价值不雅重塑的电，也包罗了以移民者为仆人公展开主体性叙事的创做，遭到时代气氛的影响，后一种片子次要呈现的是移民者（好比非裔黑人）在宗主国遭到的压迫和对抗。1969年，塞内加尔有一部片子《黑女孩》，仆人公就是一个从非洲迁移到法国，为法国中产阶级家庭做褓母的女郎。她去到更富有的社会，但活动的盛宴不属于她，她背井离乡、遭受蔑视，肤色和社会地位的差别让她好像劣等人，在异乡饱受冷眼和抽剥。那个黑女孩是其时法国非裔移民者的一个象征，她漂泊社会底层，充任法国的低价劳动力，几近奴工似的日夜做着琐碎的家务，末于在自尊心遭到女仆人危险后，选择割腕他杀。
法国曾经在非洲成立殖民霸权，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法国式微，肯尼亚、阿尔及利亚等前殖民地国度纷繁寻求独立，法国或非洲法语区右翼片子人以此为题材，创做了良多反映社会矛盾的片子。好比意大利吉洛·彭特克沃拍的《阿尔及利亚之战》（1966年），从被压迫者争取独立的角度称道了阿尔及利亚人民的抗争与牺牲。戈达尔的《小兵》(1963年)同样反映了阿尔及利亚之战，但它接纳的是一个个别化叙事。其时，阿尔及利亚战争是法国常识界的敏感话题，萨特、加缪等一寡鼎鼎大名的常识分子卷入此中，戈达尔目击了阿尔及利亚战争形成的常识界扯破，还有法国在那一汗青期间履历的不成挽回的殖民霸权虚弱，他选择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视角，来呈现逃兵布鲁诺·福雷斯特在战争中的遭遇。那部片子既挖苦右派，也挖苦右派，戈达尔延续胡闹本质，展示了既有次序的荒谬，又深切描绘了布鲁诺那个小人物在战争中的情不自禁。影片中有一幕很有趣:当仆人公布鲁诺要履历一场刑罚，刑罚者不肯在他身上留下拷打陈迹，于是，他们把拷打酿成了一场游戏，一会儿用打火机烧布鲁诺的手掌，一会儿把他的头吞没进浴缸，以至在凌虐他的时候，摆设一个女秘书给他读右派读物，此中一本就是《毛泽东选集》。
千禧年后，反映法国移民问题的片子也很多。好比喜剧片《岳父岳母实难当》，讲一个上帝教中产阶级家庭里的四个女儿，她们别离嫁给了阿拉伯人、犹太人、中国人和非裔黑人，由此引发的文化抵触和身份认同问题。2009年，导演雅克·欧迪亚的《寓言者》，设想了一个阿拉伯人被送入法国监狱的情节。在那些片子中，我们会看到移民问题被贸易化、类型化，一方面成为政治准确的表述，一方面却也在粗浅的息争或者符号化描写中消解了移民议题的痛感，而那恰是《悲凉世界》的意义所在。
多年以前，在高文家雨果的小说《悲凉世界》中，曾经有过如许一段话：
“‘我们只须费一点点力，荨麻就成了有用的工具，我们不去管它，它就成了有害的工具了。于是我们根除它。世上有几人就和荨麻大同小异。’他缄默了一会，又接下去说：‘我的伴侣们，记牢那一点，世界上没有坏草，也没有坏人，只要坏的庄稼人。’”
雨果写下那一番话，是通过荨麻隐喻小说仆人公冉阿让。冉阿让是一位农人身世的贫穷工人，他身世底层，品性憨厚，可是社会构造的不公和压迫一点一点改动他的动作，他有一次看见姐姐的几个孩子饿得曲哭，不由得去偷面包给孩子吃，因而不幸被人抓住，判了5年徒刑。他几次越狱，被抓回来又加判了共14年刑期，成果为了一块面包坐了19年的牢。从监狱出来后，冉阿让四处遭白眼，没有工做，没有饭吃，当他被压制到社会的最暗中处，他立誓，本身必然要向那个社会复仇。所以伟大的雨果其实早在小说一起头，就用一株荨麻隐喻了冉阿让的命运。而在今天，当一部叫做《悲凉世界》的同名片子上映，它所希望的不但是让不雅寡看到移民者的遭遇，也是要回到雨果的那句吩咐：
“我的伴侣们，记牢那一点，世界上没有坏草，也没有坏人，只要坏的庄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