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娃李德义他们边走边说这会儿来到了河边,杨石头望着对面的张狗蛋,大声骂道:“狗日的,跑得这么快,拾到狗头金了?”
“石头娃,自己腿脚不行,乱嚷嚷啥呢,有本事背着行李过了河,到那时才算得是个牛牛娃呢。” 张狗蛋仍旧光着上身半躺在石头上乱咋唬着 。
“我当你能能放个啥屁来,原来是这事,实话告诉你,你大哥我这些年,在这条道上跑过千百次,那一次不是背着行李过河,今个就叫你娃好好的开开眼。”
说着伸腿踩着石凳就向河心走去。一步,两步,三步,…不多不少,刚刚在第六步上,出了问题,只见身子一歪,整个人一下子摔了个仰面朝天。整个人和背上的行囊全淹在水里,仅露出头来。
跟在后面的杨龙娃李德义,一下子着了忙,扔下背子扑通扑通的跳下河,朝着杨石头奔去。一边跑一边喊:“石头,石头,怎么样,不要紧吧!”
张狗蛋看见杨石头落在水里,乐得一阵哈哈大笑。“好一个石头娃,连一个牛皮都吹不响,还说什么是爬山涉水的老手,怎么样,这会儿却像个王八似的趴在水里喝水。”“张狗蛋,你不来帮忙,还撂的啥凉撇子。” 李德义一边扶起杨石头一边朝张狗蛋吼叫。“连门儿都没有。刚才在哪儿我掉到水里时,连鬼都不见一个。这会儿让我去扶他,想得到美。”张狗蛋竟然还有点愤愤不平。
“石头的落水,原来是你小子搞得鬼,你小子真不是个人。”李德义等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年头,是人是鬼谁能分得清,反正只要把我别当作瓜熊,谁还在乎你们咋看呢。”
李德义杨龙娃二人帮这杨石头把散了家的木炭打捞起来,重新打捆一毕,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抽着烟。张狗蛋这才懒洋洋的起身,把晾在石头上的衣衫慢腾腾得穿着,口里不停的哼着怪声怪气的不知名的调调。
歇息一毕,他们重新上路。在路上李德义他们三人蹙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张狗蛋却一反常态,光棍乱弹唱了个不停,一会儿是“张良买布”一会儿又是“拾黄金”,把个“柜中缘”唱了一遍又一遍。
杨石头气得不由破口大骂:“这狗日的,做了坏事不认错,这会儿还这么猖狂,我真想上他俩大嘴巴。”
“别理他,那是个混账,他爱唱就让他唱吧,咱就当听驴叫呢”!
张狗蛋听见后面三个在咒骂他,硬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可着嗓子仍旧吼叫着。四个人就这样在路上走着。
刚拐过一走山头,前面岔道上有出现了三个背炭人,其中一个人李德义觉得十分眼熟,那身架,那走路的姿势好像在哪里见过。李德义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睛,仔细观瞧,这不就是自己去年在河南做麦客结识的那位朋友李长生李大哥吗。李德义顿时喜笑颜开,把手掬成喇叭状,朝着前面的那三个人使劲喊到:“喂!前面可是李长生李大哥吗?”
前面那些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向后面张望。这不是李大哥可是谁,李德义兴奋得连背子都没放下,一阵小跑想着李长生跑去。李长生也看见了李德义,于是也背着背子迎了上来,两人像一对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一到近前立刻拥抱起来。
兄弟你家在这儿?是的。哥哥你咋到了这儿来了?唉!一言难尽!
原来这李长生是渭北甘泉人,从小就失去父亲,母亲受尽痛苦把她拉扯大,因为穷一直娶不上媳妇,直到二十八岁那年,才收留了一个河南的逃难女子做了媳妇,生下一个小男孩。母亲终生劳累,年龄大了累了一身病。
全家四口人,全凭着李长生一人在外卖工养家糊口,李长生走南闯北,下过煤窑采过煤,到矿山下矿井掏过矿石。夏秋两季到外省给人打短工。
去年夏季在河南做麦客时和李德义相识,结为知心朋友。
李德义在去年麦收前订了一门亲事,媳妇是下洼村一户韩姓人家的闺女,名叫彩云。订亲时仅彩礼一项家中就洗涤一空,还欠下了不少外债。说定了年底迎亲,还少不了彩礼和其他花销。
因此麦子刚收完,秋庄稼一安下,听人说河南哪儿才搭镰,那儿人少地多,趁这个空儿到那边挣几个钱。于是和同村的杨疙瘩,王二臭、每人背着一个干粮袋,夹拉着一件破棉袄,搭伙一同上了路。
一路上,早行晚息,饿了嚼一口干馍,渴了喝一肚子凉水,晚上或睡在破庙檐下,或歇在柴草堆里,就这样走了整整五天的功夫,终于来到了河南地面。
这里已经了收割过半,人市上到处都是麦客,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这儿一堆,那儿一群,有坐的,有站的,还有躺下的,整整一条街挤得满满的。只要有一个雇主出现,大家伙儿呼啦啦得一下子全围了过去。
看到这种情景李德义他们的心一下子全凉了,这回算白跑了。即来了,先等一等,碰碰运气再说。他们几个坐在一家要铺门前的台阶上,将干粮袋翻了个过儿,倒出了一手心馍渣,用两个手指头捏着细细的嚼着,今天要是寻不到活儿注定要饿肚子呢。
到了上午十点,终于有一家雇主要了他们。这是一个二十八九的小伙子,细高个子,说起话来尖声细气的,说定了一亩地两个铜板,价钱虽说是低了些,总比闲得没事要强得多,他们也没有和来人争执,一口就答应了。
这小伙子把他们三个领到了离村庄有一里地的一块地里,指定了地畔,告诉他们就在这割麦,我回去提水取饭来。
三人在地旁歇息了片刻,立刻动手割起麦子来,这片麦子不稀也不稠,已完全熟透了,这三个人都是割麦的把式,又正当年轻力壮之时,镰刀在他们手中上下飞舞,只听到嚓嚓嚓割麦声,割得又快又干净,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割了有二亩多地,到了正午时分,五亩地仅剩下了不到一亩地了。王二臭抬起头来看看天,伸了伸腰说道:“都到了这个时辰,咋还不见送饭送水的来?莫非把咱给忘了不成?”李德义说道:“如果困乏了,我看咱就歇息一会儿。”杨圪塔说:“乏倒也不乏,就是肚子不答应,又饥又渴,这会儿正股咕咕叫得欢呢”。“我看咱干脆一鼓作气割完后,再到村子里找他们去。”李德义的提议一下子得到了大家一致赞同。
于是三把镰刀再次舞动,霎时间这一片麦子全部倒下了。李德义把最后一把麦用两只手拧了拧,在地上正打捆的时候,从远处跑来一个人,一边跑一边喊:“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家的麦子,谁让你们在这里割麦子?”
来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小个头,尖下巴,头戴一顶崭新的窄边草帽,身穿白色的府绸短袖上衣。站在地边,大呼小叫。
三个人站在地里登时愣住了,弄不清就是怎么一回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我这麦子长得这么好,还没成熟呢,就让你们几个活生生地给糟践了,究竟是谁让你们这样干的?你们看是赔偿我的损失,还是把我的麦子照原样给栽上去?”周围很快就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
“掌柜的,使你的那个有二十八九的说话带着女人腔的伙计把我们领到这来割的,如果没人说,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这随便割麦子。”李德义连忙上前解释。
“你满口胡说,我家根本就没有什么伙计,仅有的五亩地,还不够我一人割呢。”
旁边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头儿,到地里摘了一个麦穗在手心里揉了揉对着这家地的主人开了言:“我说大兄弟,你看这麦子已经全熟透了,放在嘴里一咬,格巴格巴直响,要是再不割,就会全洒落在地里了。你总是要割的,反正已经割了,何况这麦子割得这么好,茬割的低,麦子割的净。我看就算了,把工钱给了他们,都是下苦人,出门在外也不容易。”
“我又没让他割麦子,要是不想赔,马上就给我滚蛋,要工钱连门都没有。”
“这不是坑人吗?真缺德!”四周立刻响起了一阵起哄。
这中年汉子对着众人:“去!去!去!管你们什么事,真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说着挤出人圈就想溜之大吉。
谁承想被一个中等身材的红脸汉子给拦住了去路。“曹掌柜,还认识我吧!”,“我不认识你,你干吗拦住我的路?”“哈!哈!这么快就忘记了我是谁,你记的三天前你就是用这种办法来对付我的。”“我后来不是把工钱全给了你。你还要怎样?”“你给了我,还没给他们,”红脸汉子用手指了指李德义他们。“他们三个和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何必帮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不能眼看着他们受你的欺负。”
真是个吝啬鬼,黑心肠,家大业大,还这么贪心。周围的围观者,也你一嘴,他一舌不停的指责。
李德义他们三个也逼了上去,“曹掌柜,今天的工钱你到底给不给,如果不给,你今个就别想走,咱就在这耗到底。”
曹掌柜看到李德义,李长生他们几个虎视眈眈,周围的围观者都显出愤愤不平的样子。心想众怒难犯,才极不情愿的把工钱给了李德义他们。
李德义三个着才迎了上去,和李长生搭上了话。“这位大哥听你说话的口音你也像是咱陕西人。”“我是渭河北边甘泉人,你们是?”“我们是关中咸宁人,今天多亏了大哥你的帮助,兄弟我谢谢你了。”“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咱们还是乡党呢。”
这些老陕人的纯朴,厚实能吃苦耐劳,在这一带出了名。到那里都会受到人们的欢迎。李长生带领着六个陕西同乡苦兄弟在河南的这片土地上渡过了二十多天,于农历六月十七日在西安分了手,然后各回各家了。
李德义这是第一次出远门,自认这次没有虚行,学到了许多东西,特别是交了李长生这样的好朋友,他逢人就讲:“李长生多么有本事,多么能干,为人侠肝义胆,为朋友能两肋插刀。像三国的关云长,如隋唐时的秦叔宝。”总的李长生在他的心目中就是一尊神。
这次能和李长生重逢,李德义别提有多高兴了,拉住李长生得手不住的问长问短。当问道李长生的儿子小虎子时,李长生的脸色猝然阴沉起来,一颗泪珠从眼角淅然落下,这个变化立刻被李德义给捕捉到了。
李德义仔细询问时,李长生轻轻的摇摇头苦笑一下说道:“没什么!都好着呐。”李德义断定,李长生一定有什么伤痛的事瞒着他。他不停的追问。李长生耐不住李德义的百般追问中遇倒出了实情。
李长生和李德义他们分手后,回到家里,妻子和儿子不见踪影。母亲病倒在炕上奄奄一息。后经询问,才得知,李长生终年游落在外,妻子在家耐不了寂寞,终于带着儿子和一个游乡郎中跑了,母亲一气病倒了,在儿子归家的第三天离世了。李长生葬过母亲后,一个人在家呆不住,又到山西去了一趟。年后又在陕北走了三个月,到了四月份才来到县宁地面。
听了李长生的坎坷经历后,李德义酸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他邀请李德义住在他家 ,他会把李长生当做亲哥哥一样的看待 。杨龙娃也十分感动,他要李长生和他一同到杨家大院谋生,并一再说明老东家杨仁厚一定会善待他的。对于他们的邀请李长生都一一谢绝了。“谢谢大家的好意。我是个浪子,在外面散漫惯了,固定居在一个地方我反而不太习惯。”
就这样说说笑笑,走走歇歇,傍晚时分到了熊沟的一住户人家的门前 ,在这家住下了。这户人家住在沟道的小路旁,三间小茅房,一间用墙隔着 ,两间敞开着 ,男主人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壮年汉子,女主人大约有个三十三四个样子,还有一个十六七岁叫翠翠的大女孩,长得十分秀气。也很大方,见了生人一点也不害羞。李德义他们常跑山 ,是这里的常客 。在这里两个铜子住一宿外加两顿饭,既便宜又实惠。
山里的早晚和山外大不一样,尽管已到了农历的四月天了,晚上还是是很冷的。他们围在堂屋的火窖子旁,一边取暖,一边拉着家常。
李长生向大家讲述了他在陕北的所见所闻,陕北哪儿出了一支队伍,把穷苦农民都组织起来了,把地主老财的房子土地全部分给了穷人,如今哪儿人人有房住,有地种,有衣穿,日子过得真舒心。
“真的吗?那么让那些兵快些来,把杨家大院全部给抄了,我要把他那三间养心殿分来,再娶他三房媳妇,那才真叫个美。”张狗蛋兴奋的声音都变了调了。
“人家那可是几代人下苦力积攒下来的家业,说一声分一下子就真能成了你张狗蛋的了,这真是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一直没有说话的杨龙娃这时狠狠的回了张狗蛋一句。
“你们几个别吵那份闲心了,到处都是政府的军队,陕北的那些兵谁知道他们猴年马年才能到咱这里来。咱小老百姓,可管不了哪些事。 ”同李长生一起来得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在一旁开了口。
“快了!快了!我听人说,这些兵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军队,和政府军是死对头,人家的实力可强大了,打得国军节节败退,听说一定占领了大半个中国了。很快就要打到咱们这里了。”李长生接住了那个老汉的话题说了下去。
“那咱们咱么办?是到别处逃难,还是继续留在这里?”一向胆小怕事的杨石头里脸上立刻呈现出一副惊慌的样子。
“逃什么呢?你又不是什么地主恶霸,怕什么呢!听人说共产党的队伍,专门帮助穷人,打土豪分田地,把地主老财的土地收没,分给没有地,的是穷人的队伍。我在陕北就见过共产党成立的新法庭,打官司不要一分钱,专门为穷人说话,主要是惩治那些乡绅恶霸。”
“那像杨家大院老东家杨仁厚那样的人,家产会不会被收没,?人会不会被镇压?”杨龙娃着急的问道。
“杨仁厚这个人我听说过,在这一带口碑还不错,是个大善人。家产肯定是保不住了,至于人会怎么样,我就说不准了。不过在陕北我听说过,有一些开明地主在土改中,积极配合新政府,把土地和家产主动交了出来,受到了政府的表彰,有的还在新政府里面做了官员啦。”
“原来是这个样子。”杨龙娃这才长长得出了一口气。
夜深了,按主人的安排,内屋的炕上睡五个人,外屋睡他们一家三口和两个客人。李长生一行和杨龙娃李德义五人睡在内屋炕上,杨石头,张狗蛋和主人一家三口睡在一个炕上。
男主人睡在最里面,女主人挨着男主人,小姑娘翠翠睡在最中间,杨石头睡在另一边的墙根上,张狗蛋则睡在杨石头和翠翠的中间。女主人特别给女儿和客人之间拉了一道绳子上面挂了一条粗布单子,把他们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