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追妻火葬场没追回来,女主和别人在一起了的小说,追妻火葬场之无悔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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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标题:《追妻火葬场》,,故事讲述了女主角在追求丈夫的过程中,遭遇各种困境和挫折,最终无奈选择离开。而男主角则在失去妻子后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一直无法走出对她的思念。,,这部小说描绘了一段深情的爱情历程,展现了人性的复杂和矛盾。男女主角的感情纠葛让人深感同情和感动,也引发了人们对爱情、生活和自我认知的深度思考。

有没有追妻火葬场没追回来,女主和别人在一起了的小说

〈已完结〉

“谢景晟此生,唯折枝不爱,非折枝不娶。习得武艺护她,读得圣书养她,要天天让她欢喜,生好些个大胖小子,一日都不会辜负。”

“你日后若是做不到怎么办?”

“那我便将刀递给你,让你剜了我的心!”

---

喇叭唢呐吹个不停,鞭炮声绵绵不绝。

花折枝从破败的院落里跑了出来。

一个月前,嫁给谢景晟的那晚,她被打落至此,谢景晟不准她出门半步,违令重罚。

她忍着腿疼跑到了前厅,一眼便瞧见了谢景晟。

他穿着大红喜袍,映衬的他越发俊朗无双,新娘站在他的身侧,看起来无比登对。

花折枝想冲过去,但礼司一句‘送入洞房’,瞬间让她止了步。

大典已成……花折枝的脸色惨白,手撑着墙,勉强站稳,心底想对他说的那句‘娶谁都可以,为何要娶她的妹妹花雨烟,为何要娶她最痛恨的人’,就这么哽在了喉间,说不出来。

转身入新房时,新娘没站稳,谢景晟敏捷的抱住了她。

新娘的红盖头意外落了下来,众人倒吸了口凉气,新娘也有些慌乱,谢景晟却毫不在意,笑着在新娘唇上亲了口,“本王迫不及待,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皆笑。

花折枝的脸上血色全无。细长的指甲嵌入了掌心,丝毫不觉疼。

“送入洞房!”再一声落下,谢景晟抱着新娘大步望新房走去。

正走着,新娘花雨烟突然往一处望去,十分讶异,“姐姐……”

谢景晟脸色一变,顺着花雨烟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花折枝站在暗光处,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厉色,“本王有说你可以出来?滚回去!”

众人不识花折枝,正纳闷时,花雨烟挣扎着落地,而后巧笑盈盈的走到花折枝的面前,亲昵的握住了她的手,“姐姐,今日是我与王爷大婚,往后我们姐妹共侍一夫,可要相互照应。”

花折枝抽回手,只盯着他一人,“你,非要这么做吗?”

众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便是当朝武陵王的王妃——花折枝。

听闻谢景晟与花折枝青梅竹马,自幼便有情意,谢景晟十八岁那年父亲被朝廷小人陷害致死,母亲殉葬,他也遭人暗算重伤,家族就此没落,花折枝却与谢景晟解了婚约,落井下石。

重伤的谢景晟跪在相府门前三天三夜,只求见她一面,花折枝都狠心没见,遣人辱骂毒打他,又书信一封,辱他连条狗都不如,娶她更是痴心妄想。

谢景晟看完信直接晕倒在相府门前,大病一场险些丧命,后离开京都,参军。凭借他的才能屡获奇功,一跃成为侯门,后又屡建战功,直接被皇上赐为唯一一个外姓王,今年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把花折枝娶了……

“你有什么资格对本王指手画脚?”谢景晟眉宇间的戾气极重,“来人,王妃罔顾本王的命令,鞭挞三十!”

众人大惊。

花雨烟求情,他拍了拍她的手,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人按压在凳子上的花折枝,“是她自找,怨不得本王。”

“谢景……王爷,”花折枝看着他,卑微无比,“折枝愿受罚,折枝什么都能承受,但求王爷,别碰她,好不好?”

花雨烟楚楚可怜,“姐姐,妹妹待王爷真心实意,姐姐不喜王爷便罢,何以要拆散妹妹与王爷?”

花折枝没应声,只是望着谢景晟,再次请求:“别碰她,求你了……”

他知道的,花雨烟的娘一入府,便活活气死了她的母亲和祖母,把所有爱她的人都害死了,花雨烟还一直欺负她,事事欺压她,她不求别的,只求他……求他别让她没了盼头。

谢景晟盯着花折枝,脸色铁青,“动手!”

配了辣椒汁的鞭子落下,剧痛蓦地传来,花折枝的背上皮开肉绽,她的指甲断在了掌心,唇被她咬得出血。

有人嘲弄道:“活该啊,当年要是履行婚约嫁给武陵王,而不是高攀南离世子爷,这人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个下场?”

“就是就是,这就是报应!”

众人交头接耳的话,花折枝都听见了一些,她惨白着脸惨笑,想着当年的她如何高攀南离世子,如何毁了婚约?

当年明明是她,是她跪在雪地里求南离世子保住谢景晟的命,是她为了见他,被花雨烟阻挠,最后摔折了腿,被花雨烟按在地上折辱,腿因此落下病根,日日都疼,也是她让怜儿卖掉了所有值钱的首饰,想方设法送与他当盘缠离开……

她还曾书信与他:盼君归,待君娶。

她何曾对不住他?

在府里的那段时光暗无天日,可一想到他……想到要再见他一面,她才生生熬过来的,就盼着他回来,盼着他娶她,盼着他再与她说那句——

“此后余生,有我护你。”

可如今啊……

鞭子一鞭,一鞭的落下,打在她的身上,背部疼到麻木,她的手扣进了木凳里,视线愈发的模糊,却强撑着一口气,没有闭上眼睛。

目光中,她最爱的人容貌清俊,就站在她的前方冷冷的望着她,而他怀里拥着的,楚楚可怜侧妃,却慢慢的勾起红唇。花折枝晕过去了。

谢景晟就这么冷眼看着,命人将她丢回破院。

下人们见花折枝不受宠,自然是没上心,甚至都没有抬,直接拖了回去。

血染了一路,花折枝人事不省,后背血肉模糊。

伺候花折枝的丫鬟哭的不行,求人找大夫,可弃妃……又有谁会理睬?

……

花折枝再次清醒时,屋外下着雨。

丫鬟怜儿正与备着药箱的老头说着什么。

许大夫道:“你家王妃本就有旧疾,如今还有这么重的伤,能保住人就不错了!日后好生休养,也许还有个把年头能活,还有,你日后莫再寻我,告辞!”

许大夫走后,怜儿擦干眼泪进屋,瞧见花折枝醒了,瞬间喜笑颜开,“小姐,您可算醒了!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您感觉怎么样?”

花折枝挣扎着坐起来,问怜儿:“他们呢,圆房了没有?”

怜儿欲言又止的望着她,花折枝的脸色一变,喉间猛地涌上腥甜,掀开被子起身,怜儿制止她,“小姐,您要干什么啊?”

“我要去见谢景晟,”花折枝咳了好几声,“带我去见他,带我去!”

“小姐……”怜儿的眼泪掉下来,花折枝红着眼看她,声音轻颤,“最后一次了,带我去吧。”

怜儿闭上闭眼睛,“小姐,您不用去了!王爷昨夜一宿都留在烟夫人的屋子里,早上王爷出府的时候,脖子上都是……烟夫人屋里又要了热水净身,他们,他们已经圆房了!”

花折枝的表情凝滞,蓦地吐了口血出来。

怜儿吓得花容失色,“小姐!”

花折枝眸底的光,寸寸破碎,就这么死气沉沉了好一会,她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落下,“他真狠啊。”

即便是她再三请求,他也还是,还是圆了房……

怜儿刚想安抚,屋外有人匆匆进来,“折枝——”

主仆二人齐齐望去,只见一人穿着黑色的斗篷进来,帽子摘下,露出了俊美无双的容貌,怜儿大喜,“南离世子,您终于来了!”

秦晨朝她们二人走去,视线紧紧地锁在花折枝的脸上,眉头微蹙,“你怎么弄成这幅德行了?”

花折枝欲要下榻朝他行礼,被秦晨拦下,花折枝望着他,虚弱无力的道:“世子怎会来此?”

秦晨还未应话,怜儿却突然跪在了地上,“是奴婢自作主张寻的世子。”

她红着眼凝着花折枝,“小姐,昨日您身受重伤,奴婢求他们寻大夫救您却无人应允,奴婢出府去求相爷,相爷说早已将小姐您除去祖籍,不再是花家之人了,奴婢,奴婢身无分文,万般无奈下,只能求世子寻大夫,都是奴婢的错,求小姐责罚!”

花折枝的脸色愈发惨白,最终惨然的笑了笑,“起来吧,是我没用,如何怪你?”

怜儿擦着眼泪起身,又急急忙忙的说去沏茶,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秦晨看向花折枝,眸色难以觉察的放柔了些,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花折枝悲凉的笑,“不苦。”

“当年分明是你救了他,是你帮他……”

花折枝摇摇头,“过去的事已是过眼云烟,世子莫要再提了,不过,折枝有一事相求。”

“你说。”

“怜儿生性莽撞,不懂规矩,日后若是还求世子来此,世子便拒绝吧,世子于折枝有恩,折枝不敢辱了世子的名声。”

秦晨的眸光黯下,“你一心一意向着他,他却娶了你的妹妹,你也能容他?”

能容吗?

花折枝心口疼的难以呼吸,低头却笑了,“容不得,但他已娶,折枝无力回天。”

见状,秦晨不再刺激她,坐下来与她道:“如今谢景晟权倾朝野,我惹他不得,避开了众多守卫才进来的,这祛疤药只送你一次,日后好生照顾自己,莫再受伤了。”

言罢,他便将药瓶搁置在桌上,花折枝终是微微湿了眼眶,望着他,“多谢世子。”

窗门未关,两人交流的神态亲昵,尤其是花折枝眸光含泪的望着秦晨,落在院门处站着的谢景晟眼里,便是含情脉脉,痴缠的紧。

男人脸色阴霾的看着两人你侬我侬,身侧的花雨烟勾了勾唇,“看来王爷还是心软了些,姐姐即便伤得再重,身侧也还是有尊贵的南离世子相伴,端看他们这般作态,不知情的还以为姐姐与世子才是夫妻呢。” 谢景晟的眼底戾气极重,脸色甚是难看,大手忽地抬起,捏住了花雨烟的下颌,“本王娶你,是让你乖乖当侧妃,不是让你惹本王生气的。”

他力道之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下颌被捏的生疼,花雨烟脸色发白的求饶道:“妾,妾身知道了,求王爷手下留情,妾身好疼啊。”

他毫不留情的甩开,看也没看屋内的男女一眼,铁青着脸拂袖离去。

花雨烟摸了摸险些脱臼的下巴,朝屋内望去,又冷冷的笑了起来。

姐姐啊,这可是你自找的呢。

……

秦晨已经走了好一会,怜儿却还未回来,花折枝身受重伤起不来,便只能一声一声的唤她。

却没有任何回应。

屋外看守冷院的婢女议论声有些大,她不知她们具体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挨板子’‘快死了’‘发卖’等一些不好的词。

本也没有力气管太多,但‘怜儿’二字入耳,花折枝瞬间便变了脸色!

怜儿出什么事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是伤,却还是勉强爬着站起来了,她套了件外衫,拿伞当拐杖,到花园时,背部的伤口全都裂口了,血渗出大片,连外衫都湿透了。

花园内惨叫声不绝,花折枝一眼便瞧见怜儿被按在凳子上受刑,她的脸毫无血色,大喊一声都有气无力,“给我住手!”

怜儿眼泪汪汪,脸色苍白,“小姐……”

花折枝跑过去,但伤太重,直接摔在了地上。

花雨烟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姐姐啊,该是妹妹给姐姐行礼,怎么姐姐反倒给妹妹行礼了呢。”

她站起来,慢步走上前,将花折枝扶起,“王爷在这呢,姐姐这般不成体统,会丢了王爷的面子。”

花折枝随意看一眼都能瞧见她身上的痕迹,何等暧昧,她的喉间蓦然涌上腥味,却又强行压下。

她毫不犹豫的甩开了花雨烟的手,眸光落在了前方怡然自得品茶的男人身上。

“怜儿犯了何事,你们要如此罚她?”

谢景晟冷觑着她,“怎么,本王连罚一个丫鬟都没资格?”

花折枝的手死死的攥着伞柄,“王爷是主子,想罚便罚,现在也罚够了,该还给折枝了吧。”

谢景晟尚未回话,花雨烟却道:“这可不成,这丫头冲撞我,毫无尊卑可言,不罚她,难消妹妹心头之恨。”

怜儿哭着摇头,“奴婢没有,是侧妃娘娘颠倒黑白,奴婢没有——”

花雨烟也娇软了声音,“王爷,您可得为妾身做主啊,不久前这丫头端着的水都泼妾身身上了,您也瞧见了,这会她还狡辩呢。”

谢景晟不久前看到的是花折枝与秦晨幽会,花雨烟故意哭诉,自然引得他怒火难消。

他冷着脸,“罚,继续罚。”

“慢着!”花折枝凝望着谢景晟,虽脸色惨淡虚弱无比,背脊却挺的笔直,“是折枝管教不严,折枝日后必当好生管教,请王爷,放她一次。”

花雨烟垂了眼眸,“姐姐,你伤成这样,她不好好在你身边伺候,反倒跑出来惹是生非,本就有错,姐姐又何苦为她求情?还是说,这丫头是姐姐故意支开,好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侧妃慎言,你……”

“花折枝,如果你要救她,那就跪下,”谢景晟打断了她的话,眸光是淬了毒的狠,“端着茶,跪着走过来,给侧妃好好赔礼道歉。”

声音入耳,花折枝身形忍不住晃了晃,愣愣的望着他,“你说什么?”

花雨烟与她仇深似海,平日见面说一句话都难,他竟让她跪下,要她低头,为花雨烟奉茶?

怜儿也呆住了,急忙道:“小姐,小姐怜儿没事,怜儿能受住,小姐莫要管了,赶紧回房歇息……”

谢景晟冷声问:“你不愿?”

“谢景晟,”眸底的光片片破碎,花折枝浑身发冷,难以呼吸,“此生我从未负你,你何以……如此待我?”

“从未负我,呵,”谢景晟手捏着酒杯,指尖寸寸发白,他按奈着心中万丈高的怒意,“你若不愿,那就将这丫头拖出去,乱棍打死!”

花折枝照做了。

从她屈膝的那一刻开始,这世上她所留住的最后一点尊严,被践踏完了。

怜儿的眼泪滚出来,挣扎着要起来,又被人摁回去,声嘶力竭:“小姐,小姐不要这样……奴婢死不足惜,不值得您这样对待——”

花折枝脸色苍白的跪在地上,手里端着滚烫的茶杯,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腿有旧疾,跪着极疼,而路上有细碎的石子,跪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有人拿着一百根针,死命的戳着她的膝盖。

她重伤未愈,如果不是着急来寻怜儿,她甚至下不来榻,强撑着一口气跪到了花雨烟的面前,花折枝缓缓低下了头,奉上茶,“怜儿年纪小不懂事,侧妃用过茶后,便莫要与她计较了。”

花雨烟只觉大快人心,堂堂花家千金,昔日被谢景晟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如今的谢王妃,却混的比狗都不如,跪在她的面前求谅解。

她看了眼身侧俊美无双却面无表情的男人,伸手去拿茶杯,“姐姐说的哪里话,若不是王爷要求姐姐这般,妹妹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姐姐跪在妹妹面前呢,姐姐如此诚意,妹妹定当不再为难……啊!”

她话还没有说完,茶杯翻了,大半的茶水倒在了花折枝的手上,瞬间红了起来。

谢景晟瞳眸微缩,下意识的要上前查看花折枝的手,却又在一瞬之间顿住了身形。

花折枝疼的手发颤,抬头望去,却只见花雨烟缩回了手,手背轻微的薄红,声音带了点哭腔,“姐姐,你要是真的不情愿服软,也不至于故意泼妹妹啊,妹妹这手还得作画呢。”

花折枝忍着疼,不卑不亢的道:“侧妃莫要过分了,这茶水是你自己弄的。”

花雨烟却掉起了眼泪,往谢景晟怀里蹭去,“王爷,您看看啊,妾身这手还要为王爷弹琴作画,揉肩捶背伺候王爷的,姐姐这般作态,叫妾身如何是好?”

怜儿哭的大声,“王爷,小姐也曾经为王爷弹琴作画,如今小姐的手烫伤了,求求您行行好吧,让小姐上药吧,小姐肯定不是故意的……”

谢景晟深黑的眸凝着花折枝,“王妃,你要救人还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弄伤了本王的爱妃,该当何罪?”

花折枝仿佛没了脾气,她抬头看向谢景晟的时候,心好像麻木了一般,连带着伤口都不疼了,完全没了知觉。

她就这么看着他,看着那么熟悉而陌生的面容,看着昔日恨不得把心掏给她,看不得她受一丝委屈的男人,如今咄咄逼问,她轻声问:“王爷,想如何?”

谢景晟背手而立,俊朗的容貌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柔和了几分,说出来的话却似寒冬飞雪——

“看在你是王妃的份上,本王给你两个选择,其一,罚二十鞭,你与你丫鬟的罪责就此抹去,其二,你给本王磕头,好好认错,本王便放过你和你的丫鬟,如何?”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花雨烟咬着唇,眸底掠过一丝不满。

怜儿望向自家小姐,只见自家小姐精致的面容上憔悴不堪,曾被谢景晟谢王爷夸过的,天底下最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屈辱与疼痛。

可过后,她淡淡的笑开了,“折枝选第一个。”

谢景晟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了,脸色难看,“你确定?”

花雨烟微微勾了勾唇,怜儿的眼泪掉的凶,声线颤抖不已,“小姐……小姐求您了,选第二个吧,奴婢求您了!”

花折枝垂了眸,一锤定音,“是。”

“王爷不可啊,小姐她伤的重,大夫说需好生调养才能活下去,再不能经受这般折磨了……”

怜儿哭喊着,可谢景晟已经阴寒着脸扬了手,花折枝被带下去鞭挞。

怜儿奔溃了,恨声道:“王爷,小姐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您要如此待她?!”

鞭挞声落下,花折枝一声未吭,谢景晟也沉默着,可花雨烟却瞧见他的手握成了拳,指尖寸寸发白,强行忍耐着什么。

花雨烟收回视线,听怜儿在下边又哭又喊,直接道:“把那丫头的嘴给堵上,老嚷嚷,吵得人心烦。”

怜儿在被布条塞住嘴之前,猩红着眼瞪着谢景晟和花雨烟,“侧妃你会有报应的!王爷,你如此辜负小姐,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唔!”

谢景晟猛地摔了桌上的茶杯,恨意滔天,“本王不悔,是她负我在先,本王永不悔!”

他不仅不悔,他还要让她跟着他一块痛,他爱而不得,她也只能是这个下场!

一辈子都只能当他的女人,休想嫁入世子府!

不论他们怎么吵怎么闹,花折枝始终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洞的,目无焦距的落在一处。

她的唇角翕动着,无声念着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首诗,是她名字的来源。

母亲在世时被父亲辜负,为她取名折枝,寓意她未来的夫君,可以好好的珍惜她,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不再有辜负。

她与谢景晟说了她名字的含义与母亲的心愿后,谢景晟曾跪在她母亲的牌位前发誓——

“谢景晟此生,唯折枝不爱,非折枝不娶。习得武艺护她,读得圣书养她,要天天让她欢喜,生好些个大胖小子,一日都不会辜负。”

她当时既羞涩又甜蜜,娇嗔的道:“你现在话说的那么满,日后若是做不到怎么办?”

他拥她入怀,紧紧地抱着,“那我便将刀递给你,让你剜了我的心。”

她喜欢他,又怎么舍得伤害他,连这话她都不敢轻易应下,只是靠在他的心口处,笑着道:“若那时你不再喜欢我,又怎会轻易让我剜了你的心?”

他头疼,无奈的笑,“你为何总想这些,我发誓,我绝不负你。”

誓,我绝不负你。”

“我知你定不会负我的,你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里,而且……若你真要负我,我打也打不过你,你又比我聪明又比我强大,对付你是没法子了,不过……”

她的手点着他的胳膊,抬起脸朝他俏生生的笑,“若你负我,我便忘了你,与你恩断义绝,再不回头——”

从没想过,当年一语成箴。

疼痛席卷周身,花折枝的脸色已经惨白到了极致,余光中最爱的人与最恨的人站在一处卿卿我我,眼泪,却再也掉不下来了。

她极力将喉间的血腥压下,扯唇,笑。

谢景晟大概不知,她活不久了。

这世上,不会有人再令他这般厌恶了……

(---未完---)

好看的宫廷言情小说

谢邀!

这篇~这篇~这篇~

《宸妃传》

她只是一个平民出身的良家子,他却是从小见惯争斗的帝王。不该动心,却偏偏对彼此动心。太平盛世之下的暗潮汹涌,前朝与后宫的荣辱与共,当一切都交织在一起,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还是相逢何必曾相识?

已经过了一更。刚刚下过一场细雨,梧桐树上还三三两两地滴着水珠,可是那恼人的暑气就已回转了。高有忠看一眼殿外的漆黑夜色,复回头看一眼仍在灯下读书的独孤元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低头不语了。

“怎么了?”

却不料独孤元嘉早已看清他的一举一动,陡然出问。

高有忠慌忙上前两步,卑躬着身子轻声细语:“陛下,该歇息了。”

独孤元嘉自然也知道该歇息了。奏章早批完了。帝国经历两代人的苦心经营、休养生息,传到他手上俨然一个太平盛世。就像当年西汉的曹参愧不敢当贤相之名,不过恪守萧何的一切金规玉律。所谓萧规曹随而已。他如今,也不过是祖宗的规矩,本本分分地守着罢了。

前朝贤良当道,后宫佳丽如云,这大概是每一个帝王的梦想。

可是只有当你亲身处在这梦想之中,才知道,梦想永远和现实是有差距的。

独孤元嘉微微蹙起了眉心,犹疑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里的书卷。颇有几分无奈,却又不失犀利地道:“是不是又有人来催过你了?”

高有忠慌得跪下道:“老奴不敢。”

独孤元嘉笑了一下:“朕又没怪你。起来说。”

高有忠方站起来,谨慎地回道:“也没有催。先是华妃娘娘送了酸梅饮和桂花糕,接着丽妃娘娘又送了些薄荷醒神香,刚刚下雨,惠妃娘娘怕一寒一热,陛下感了邪风,又送了一道姜汁杏仁茶。”

独孤元嘉细细听完,不由得又是一笑:“果然都来了。”又笑着问高有忠,“怎么都没见你端上来?难不成被你挡回去了?”

高有忠立时面有难色,苦笑道:“陛下又拿老奴寻开心。老奴岂敢挡了娘娘们的一片真心。陛下从小读书就不喜叨扰,这老奴还是知道的,所以先妥善地收下了。”抬头看了看独孤元嘉的脸色,小心地问,“陛下可要用一些?老奴这就去……”

“不必了。”独孤元嘉轻轻一扬手,“都赏你了。”

高有忠惶恐道:“这……老奴怎敢。”

独孤元嘉:“赏你了就是赏你了。”

高有忠见皇帝面上透出些不耐,只得唯唯应下。可是还有一桩事还得问,少不得硬着头皮再多一句嘴:“陛下,都过了一更天了,该去告知哪一宫娘娘呢?”

独孤元嘉又蹙起了眉心。是啊,眼见着夜就要深了,该去谁的寝宫?

惠妃苏冷月乃太尉之女,丽妃王妙容乃司空之女,华妃卢芳仪乃司徒之女。此三公都是帝国的元老重臣,尤其苏太尉老而弥坚,虽交出大将军的实权,闲居一个太尉的尊职,可军中仍有许多门生弟子。根基颇深呐!

高有忠揣摩着独孤元嘉的心思,又提醒一句:“况且陛下已经在御书房忙了三夜了,也该歇一歇了。”

独孤元嘉不觉暗叹一口气。高有忠说得很是。一味地冷着她们也不是办法,且也显得他这个皇帝真不自在了。世上只有皇帝让臣下不自在的,岂有臣下让皇帝不自在的道理。惹人笑话。

看着外面的滴雨梧桐道:“这一寒一冷还真怕感了邪风。就将那姜汁杏仁茶给朕热来,保重一些也好。”

高有忠顿时领悟,忙躬身道:“是。”匆匆地退出殿外。

用完了姜汁杏仁茶,独孤元嘉便向惠妃苏冷月的丽景殿去了。虽然两旁自有宫人提着玉纱灯,高有忠依然亲自拿了一盏手照,在前头循循地引着路。其实按照他的身份,根本不必操劳这些琐碎事情,但是高有忠从来不会懈怠。

他九岁上就净身进宫,那时还没有独孤元嘉。先帝很有几个得宠的妃子,都生了皇子。这倒不是说独孤元嘉的生母孝和皇后就受了冷落。其实帝后二人少小成婚,感情一直很是融洽。只是孝和皇后体弱,生了皇长女秦国长公主后,就十年未曾生育。好不容易怀上了,孝和皇后毕竟命薄,又遭逢难产。独孤元嘉是生了下来,孝和皇后也一命呜呼。

先帝心中对孝和皇后本就有情,又十分可怜这个生来就没有母亲的孩子,便调了高有忠去服侍。那时高有忠凭着小心仔细,已是先帝身边很信得过的常侍,连有忠这个名字都是先帝亲赐的。

高有忠天天把他驼着、抱着,一点一点地扶养成人。从独孤元嘉记事开始,父皇虽疼爱他,也要日理万机,相处的时光只好有限,只有高有忠时时刻刻都在跟前。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天家礼度也不许他说那样的话,但是他心里一直都明白:他和高有忠名为主仆,实有父子之情。

因此独孤元嘉登基之后,很快就将高有忠升为了内侍。我朝宦官凡五等,从正五品到正九品分别是内侍、内常侍、常侍、给事、主事。内侍已经是中官里最贵的称号。

“有忠。”

“老奴在。”

独孤元嘉轻声道:“一会儿到了丽景殿,你就先回去歇着吧。”

高有忠笑着:“老奴不累。老奴给陛下守夜。”

独孤元嘉:“这些人都不是第一天跟着朕了。再说,惠妃那里也有的是人。你明日一早去接我上朝就是。”

高有忠这才答应了。

一眨眼的工夫,丽景殿就到了。一个面容鲜丽、贵气逼人的女子正领着一班人等着,一见他来,便盈盈拜倒。不是苏冷月,还能是谁。独孤元嘉不免笑着,执起她一只手,将她拉起来。

苏冷月欲嗔还休,然而终于还是笑了起来。她本就生得一副艳骨,又是双九年华的好时光,那一种娇艳差不多从骨子里渗透出来,要从白腻的肌肤上滴出来一样。

独孤元嘉柔声道:“近日国事繁忙,冷落爱妃了。”

苏冷月一蹙眉尖,娇嗔起来:“都跟陛下说了,妾身不爱听陛下呼为爱妃。这也爱妃,那也爱妃,妾身才不稀罕。陛下还是直呼妾身闺名的好。”

苏冷月一蹙眉尖,娇嗔起来:“都跟陛下说了,妾身不爱听陛下呼为爱妃。这也爱妃,那也爱妃,妾身才不稀罕。陛下还是直呼妾身闺名的好。”

独孤元嘉呵呵一笑:“好,月儿。这是朕的不是。”

高有忠觑便拜见了苏冷月。苏冷月一向不大看得惯这些阉人,挑着眼角睨一眼,淡淡地应一声。高有忠也不以为意,仍是恭恭敬敬地告退了。只有独孤元嘉默默地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说什么,只不留痕迹地放开了苏冷月的手。

苏冷月也不曾留意,满心欢喜地随着独孤元嘉走进殿里。

忽然迎面扑来一阵熟悉的鲜香气味。定睛一看,桌上正摆着好几样精致菜肴,都是独孤元嘉爱吃的。尤其就中摆的一道贵妃鸭更是他的心头爱,皮薄肉嫩,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苏冷月可真是动心思了。

独孤元嘉不觉停住了脚步,微微眯起了眼睛:“哦,连贵妃鸭都有。”

苏冷月笑道:“还是妾身亲手做的。”

独孤元嘉:“怎么做的?说来听听。”

苏冷月正等着这一句:“先将鸭子用酱料腌上一刻,然后下沸水焯过。接着砂锅旺火烧热,加熟油、葱、姜略炒出香味,再加清汤、冰糖、上好的葡萄酒,大火烧沸,再用文火慢炖半个时辰。待到汁水收浓时,便可起锅。另用一个小砂锅,放猪油、葱段爆香、调汁,淋在鸭子上。这才成了。”

独孤元嘉笑着点点头:“这前前后后,没有个把时辰也做不来啊。”

苏冷月:“妾身足足忙了两个时辰呢。”委委屈屈地伸了一只纤白玉手,上面落了几个红点,“还被油花爆伤了手。”

独孤元嘉却并没有怜惜的意思,连看也没有。依然淡淡地笑着:“两个时辰。可是朕决定要过来,也就是一盏茶之前的事--你早就知道朕要来?”

苏冷月并不是个笨人,听到这里还听不出来真真是蠢了。独孤元嘉很不高兴。自古以来,有几个帝王喜欢被人算准了心思?她的父亲实握着军中大权,几个哥哥也都加官晋爵,这是她绝大的资本,也是她绝大的危险。看在娘家的份上,皇帝既要宠她,又要忌她。若是让皇帝知道她算准了他不会不给娘家面子,这叫皇帝心里怎么舒服得了?

慌忙掩饰道:“这道贵妃鸭原是妾身做好了,想叫人送过去的。不想错蒙陛下厚爱,传话要到妾身宫里来。妾身又不能未卜先知,哪里知道就这么巧呢?”

独孤元嘉想了一想。这话也找不出破绽,要就此离去,反显得他这个皇帝多疑了。可是……

“月儿真是费心了。”他笑着重又拉过苏冷月的手,那只手似乎变冷了一些,“天色都这么晚了,等了朕许久,一定饿了。来,咱们一起用膳吧。”

苏冷月瞧皇帝和颜悦色,才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在宫人的侍奉下,一同用膳。苏冷月很体贴地替皇帝将鸭肉里的骨头都剔掉了,盛在一只细瓷小碟里放在独孤元嘉的面前。独孤元嘉对这贵妃鸭很是满意,连连赞赏。这一餐用得一派祥和。

待到酒食皆饱,碗碟尽行撤下,苏冷月便自然而然地起身,要侍候独孤元嘉洗漱,准备歇息。却见独孤元嘉笑而起身。

“时候不早了,朕还有些奏章没看完,得回御书房了。”说着,执起苏冷月的手,也不管她一张俏脸已然呆掉,兀自柔情似水地握了一握,“月儿早些休息吧。”

说罢,便放开了她的手,向殿外走去。宫人也都呆住了。皇帝来了却又走了,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直到听见皇帝的人尖着嗓子喊一声“起驾”,才纷纷地回过神来。

苏冷月只好白着脸,领着众人跪下:“恭送陛下。”一双手却是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皇帝的意思她还是懂的。这顿晚膳给了她面子。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苏冷月遭此奇耻大辱,自是在帐中凄凄惨惨地哭了一整夜。早上醒来,一照菱花镜,两只眼泡又红又肿,益发恼恨。一个姓尹名墨香的小宫人战战兢兢地端了热水,打了热乎乎的帕子给她敷眼睛,才碰上,就听苏冷月哎呀一声,甩手夺过帕子,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尹墨香登时被打翻在地,又不敢哭,捂着个脸光是抖。

苏冷月一肚子的邪火都发到她的身上:“贱婢,作死呐!这么烫的水是想害死我么?”

尹墨香连连讨饶,还是被苏冷月叫人拖出去平白赏了二十下耳光。打得两边脸红得透亮,肿起有一指高。苏冷月也不想再见到她,打完了就叫她滚下去。尹墨香哭着在殿前谢了恩,一路低着头走了。

她也没有地方可去,想想,这宫里举目无亲,也只有去找一个同乡哭诉一回。

一路贴着墙根走到崇光院,找到了那人的屋前,轻轻拍了一拍门:“沈先生在么?”

便听屋里传来一道温婉声音:“是墨香么?快进来吧!”

尹墨香推门而入,便见一个眉目清秀,态度娴雅的女子,正在屋里一针一线地做绣活。这女子便是那位同乡沈婉儿,才刚十七。听见关门的声音,沈婉儿方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便惊得啊呀一声,慌忙放下了针线。

“这是怎么了?”她趨步上前,轻轻地捧起尹墨香的脸,眼中尽是关切,“这一次,又是谁罚你了?”

尹墨香抽抽答答地道:“是惠妃娘娘。”

沈婉儿一怔,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算意外了。所谓有其主才有其仆。自从你调去丽景殿后,三天两头脱不了打骂。原来是惠妃御下刻薄寡恩,这些宫人也不过有样学样而已。只是没想到,位列三妃,却还要亲自和一个小小宫人计较。”

“沈先生……”

“你也不必叫我沈先生了。这宫里头一片叶子也能砸得人头破血流,只有我两个能相互照应些。”她笑着,“就叫我的名字吧。”

“你也不必叫我沈先生了。这宫里头一片叶子也能砸得人头破血流,只有我两个能相互照应些。”她笑着,“就叫我的名字吧。”

尹墨香还是觉得不妥,改道:“那我以后叫你婉儿姐姐。”

“也好。”沈婉儿拉着她一起坐了。

尹墨香红着眼睛道:“要是姐姐也能做了妃子就好了。要是能侍候像姐姐这样好性情的主人,真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福气。”

沈婉儿淡淡一笑:“这话说的,其实我们都一样。”

尹墨香:“怎么一样?姐姐可是良家子,只要蒙皇上临幸,就真位列后宫了。”

本朝的后宫仪制大都仿照李唐。皇后之下,以三妃九嫔对应周礼的三夫人九嫔,三妃分别就是惠妃、丽妃、华妃,正一品;九嫔之首为贵嫔,正二品,余则皆称嫔,从二品。以婕妤正三品、美人正四品、才人正五品各九位,对应周礼的二十七世妇。再以宝林正六品、御女正七品、采女正八品各二十七位对应周礼的八十一御妻。

像苏冷月、王妙容、卢芳仪等人,出身官家,身份高贵,一送入宫中就有名位。最低也是个才人。除此之外,还从民间广选姿质出众、出身清白的女子入宫。这种就叫良家子。良家子不在三班宫人之列,也不算正式后宫。进宫后,自然也不会像宫人一样分配给各宫各局使唤,全住在崇光院,只有皇帝临幸以后,有了封赏才能位列后宫。

但良家子也不尽留在皇宫里。有相当一部分,会由宫里恩赐给各位王公贵戚。即使留在皇宫里的,若是三年都没被皇帝临幸,便可放出宫去。

沈婉儿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留在宫里的。因为她有自知之明。这宫里明摆着是三妃的天下。三妃都是三公之女,家中都已位极人臣,因此谁也不让谁,谁也服不了谁。弄得皇帝十九岁登基,理该来年就封后,这都过了三年,后位却还是悬而未决。就是没有这三妃,后宫里其他的嫔御,也都是官家出身,岂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良家子能相提并论的。

争,怎么争?争得过谁?

唉!她方才说宫里的一片叶子也能砸得人头破血流,并不是说笑,却是真心话呢!

尹墨香想得远没有沈婉儿那么多。在她看来,良家子就已经是她羡慕不来的好出身、好地位了。这想法,最近也确有实证。

“周采女和杜采女不就出头了?”她说,“陛下很喜欢她们呢。这两三个月,除了三妃那里,就属她们那里去得多了。”

沈婉儿微微一笑。尹墨香说的周采女和杜采女,都是年初和她一道以良家子入宫的。

周采女叫周碧君。杜采女叫杜吟雪。今年广选良家子,天下五十州,一共选了一百名。除去恩赐王公贵戚的,宫里只留了十名。这周碧君和杜吟雪正是那一百名里的双魁。

“我和她们原是不能比的。”沈婉儿说,“我只想平安无事地度完这三年便好。”

尹墨香却不依,撅了撅嘴道:“依我看,她们哪里比得上姐姐你!”

沈婉儿敛容道:“此话说不得。她二位毕竟是采女了,是后宫有正式名分的嫔御,不是我们能议论的。”又怕尹墨香还纠缠着这个话题不放,连忙道,“我这里有些外敷的药,活血化淤最好。你且坐着,我去拿来给你。”说罢,便起身去拿药了。

尹墨香顺手将来她放在桌上的绣活,原来是一幅枕巾,上面是一个白胖娃娃,正用两只手托着一只仙桃。那白胖娃娃虽然才绣了一半,但仙桃却已完全了。水淋淋鲜嫩嫩,粉红的皮儿薄得快要破了。

不觉哎呀一声,赞道:“好一个童子献桃!姐姐真是好活计,这仙桃看得我馋虫都发作了!”见沈婉儿只是笑,便又道,“又是尚服局的傅女史让你做的?”

我朝参照李唐的内宫六尚,却略有不同。尚宫分为左右尚宫,左尚宫即是李唐尚宫,主导引中宫之职,右尚宫则相当于李唐宫正,掌内宫纠察之事。取消尚功,分入尚仪、尚服、尚食。唯有尚寝不变。

尚服局主掌内宫的衣饰宝仗。女史是六尚中最低的女官,正九品。

沈婉儿道:“闲来无事,就当打发时日也不错。”一面说,一面打开药盒,用纤巧指尖抹了一些药膏,轻轻地擦到尹墨香的脸上。

尹墨香仍是气不过:“这回她又想借花献佛给谁?”

沈婉儿笑道:“我也没问。她只说是上头指派下来的,绣给一个想多福多寿的老人家。”

尹墨香不觉诧异:“这宫里哪有老人家?莫非又是陛下要赐给哪个皇亲国戚?”心里便将京里一等富贵人家默默地想了一个遍,可是并没有近期要办喜事的啊,不觉犯起了嘀咕,“这可奇怪了。能让傅女史上心的,不是小人物才是,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沈婉儿但笑不语。将她脸上的伤擦好,便合上药盖放到她的手心里道:“你也别在我这里待久了。虽则是惠妃娘娘赶你出来的,说不准她又一时心血来潮问起你来,到时你不见人影儿可不得了。这药你留着自己用,快回去吧!”

听她这一提醒,尹墨香惊得缩了一下肩膀。惠妃的脾气谁敢领教?她还没活够呢。连忙谢了沈婉儿的药,便匆匆回去了。

屋里便只剩下沈婉儿一个。少了尹墨香在耳旁吱吱喳喳,沈婉儿便很快定下心来,拿起针线绣得又快又好。待到晌午时分,已是完工了。沈婉儿仰了仰微酸的脖颈,将那幅童子献童拿起来细看,一会儿又抬起来迎上阳光。只见上好丝线的光泽随着阳光角度的变动,也是一阵光影变幻,煞是美丽。

沈婉儿摸了摸那幅枕巾,满意地微微一笑。她相信,任是谁见了这绣活,都会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道清脆、却也有些尖刻的女子声音。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道清脆、却也有些尖刻的女子声音:“沈姑娘,我的‘童子献桃’绣好了么?”虽是称呼了她一声沈姑娘,可话音里还是有些微妙的倨傲。

沈婉儿连忙应了一声,笑盈盈地打开了门。只见门外立着一位容长脸儿、修眉檀口的年轻女子,比沈婉儿略略年长,应有二十出头。也有几分姿色,未语先笑,神态间有一种稍嫌刻意的得体。

这位便是先前尹墨香颇有怨言的傅女史傅彩云了。她十三岁便因绣技精湛选入尚服局,在宫里当差八年有余,正是不折不扣的老人儿了。

傅彩云向沈婉儿行了一个简礼:“本来不该劳动沈姑娘。只因近期局里事务繁忙,只好觍着脸儿来借沈姑娘的神技了。”

沈婉儿笑着将她一把扶住,拉着她的手延入屋里,请她坐下。亲手倒一盏一早沏好的茉莉香片,端到她面前:“这是早上就沏好的,如今天热,喝些凉茶也正好消消暑气。”

傅彩云便轻轻啜饮了一口,赞道:“好香啊!”便拿了那幅绣好的童子献桃来看,两只眼睛蓦然一亮,“沈姑娘真是神乎其技啊!彩云差得远了。”听起来是认输的话,却还是少了一些诚心和大度。

沈婉儿将那一点点尖厉听在耳里,也就一笑置之,只温婉地道:“傅女史过谦了。只要能帮得上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傅彩云笑道:“那就多谢了。”闲闲散散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彩云还要回去交差,就不敢打扰沈姑娘了。”

沈婉儿仍是笑着将她送出门外。一直看着傅彩云的身影消失,才转回身来。

且说傅彩云将那幅童子献桃拿回去还不能直接交给尚服夫人。尚服局最高长官是尚服夫人,其下又分成衣、饰、宝、仗四部。四部又各有司、典、掌三级,之下才是女史。傅彩云精刺绣,分在衣部。她必须先交给掌衣,再由掌衣交给典衣,典衣交给司衣,最后才能传到尚服夫人的手中。宫中规矩森严,是不能轻易打乱的。如若不是上头特别交待,在下面的人贸贸然越级行事,视势态而处,轻则掌嘴,重则杖毙。

傅彩云被领去见尚服夫人时,正见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官和尚服夫人依礼而坐。她认得那位中官,是皇帝身边叫马福的常侍。虽然只是个正七品的常侍,但皇帝身边除了高有忠,就属他最得力,因此尚服夫人贵为内宫一局之主,堂堂正五品,仍然不敢怠慢了他。

傅彩云很乖滑地给马福也请了安。

尚服夫人看了枕巾自是赞不绝口,好好地褒奖了她一番便让她先下去了。

“马常侍,如何?”有这么能干的属下,尚服夫人也自觉面上有光,“这枕巾还能入得您眼中?”

马福笑道:“夫人真折煞我了。这是陛下要的东西,怎么就轮到我一个贱奴说三道四?”

尚服夫人也笑道:“马常侍何必谦虚。您朝夕侍奉陛下,这宫里还有人比您更能揣测圣意?能入得您的眼,就一定错不了了。”

这样好听的话谁能不爱听。

马福登时呵呵直笑,拿过枕巾看了又看,连连点头:“真是好针线!这娃娃憨态可掬,这仙桃皮薄肉肥,简直就跟真的一样。”一会儿想起傅彩云,“是刚才的那位女史绣的?”

尚服夫人立时会意:“正是。她叫傅彩云,入宫也有年份了,一直是我尚服局里绣工最好的。尤其这几个月,绣活越发有长进了,真不比丹青画出来的差。”

马福点头:“嗯,行止也很得体。是个人才啊!”忽然又醒悟过来,笑道,“马福还要赶着回去禀报陛下。”又顺便为自己说几分人情,“陛下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三天两头地问,要不然马福也不敢这么早就来叨扰夫人。多多得罪,多多得罪。”

尚服夫人自然说了一通无妨的话不提。马福便也不再拖延,将枕巾收在锦盒里,交给跟来的小宦官捧了,高高兴兴地回宫复命了。

看他走了,尚服夫人才隐隐约约地冷笑了一声:“咱们尚服局怕是要更新换代了。”

几位女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司衣上前陪笑道:“夫人德高望重,傅彩云再能干,也不过萤火之光。况且她的好处,也是因你老人家教导有方。”

尚服夫人笑道:“你们以为我是在为我自己担心?我反正是五十有三的人了,就是没有傅彩云,左右也不过这两三年就该回家养老了。我担什么心,呵呵。”

说罢,撇下一众女官,径自去里面小憩了。

到了皇帝的甘露殿前,马福挥下了小宦官,亲自捧了锦盒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果不其然,此时皇帝午睡已醒,正在批奏章。一旁只有两个伶俐乖巧的小宦官侍候着,并不见高有忠的人影。就知道,一定是皇帝有意将他支开了。

两个小宦官一看他回来,便要马上通报皇帝,被他用眼神阻止了。马福静静地恭候皇帝将手里的奏章看完,再轻轻地叫了一声:“陛下。”

独孤元嘉抬头,嗯了一声问道:“东西拿来了?”

“是。”马福连忙捧着锦盒上前,轻轻地放在书案上,然后打开锦盒。

独孤元嘉一看那枕巾便不由得眼前一亮,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马福喜上眉梢。

独孤元嘉又问:“我让你找的小孩子,找到了?”

马福:“找到了。原是读书人家的小孩子,父亲死了,母亲改嫁。继父家里容不得他,他母亲情愿交给我们了。那小孩子才四岁,倒认识好些字了,长得也怪可怜见儿的。”

独孤元嘉想了想:“什么时候,朕还是要亲眼看一看。”

马福连忙道:“陛下要看,奴才这就去安排。奴才在宫外找了一个老妈子先养着他,只要派人去接,马上就能来。”

独孤元嘉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两天又下了一场暴雨。高有忠毕竟年岁大了,竟着了一些风寒。独孤元嘉特意准他休息,还命太医前去看视。

这天在小宦官的服侍下喝完了药,便又躺下了。高有忠也睡不着。他是劳累惯了的人,突然叫他躺着反倒浑身的不对劲儿。他翻了几个身,默默看着那十一二岁的小宦官忙来忙去,不禁想起自己当初比他年纪还小就进了宫。挨那一刀的时候,痛得自己都以为肯定要死了,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后来好不容易从榻上爬下来,才知道生也可以不如死。

这种内心的痛楚,随着年龄的增大也越来越鲜明。心里头像有一只蚂蚁一样,经年累月的,生生将心里咬空了一大片。

所以当年,先帝把他调去扶养独孤元嘉,他其实暗暗怀着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尤其看到襁褓里的小小婴儿,对着他笑,只要他抱的时候,那大逆不道的想法便更清晰了。

在他心里的某处,其实,他没有将独孤元嘉当成皇子,只是当成了一个需要有人呵护的孩子。

但随着独孤元嘉一天天地长大,欣喜之余,却也一点点地清醒过来。独孤元嘉终究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过去是皇子,现在是天子。

小宦官的身影在高有忠眼里渐渐地模糊了。他悄悄地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也知道是痴心妄想,可是……可是要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该多好!

“爷爷!”

突然响起的幼儿声音让高有忠吃了一惊,急忙睁眼瞧去,正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小孩童正用两只小短手捧着什么,摇摇晃晃地踏进门槛,直直朝他走过来。

高有忠慌忙起身,接住那孩子。只见孩子一张颇清秀的小脸,眼睛虽然不很大,但又圆又黑,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也不认生,冲着高有忠两只眼睛一弯就笑了起来。

高有忠又惊又疑又喜,忙将他揽入怀里问:“你是哪里来的?这可是皇宫,不能乱跑的。”

独孤元嘉登基三年有余,三妃皆无所出。只有其他后宫生了两位皇女。大皇女五岁,二皇女三岁,都还没有封爵。除此之外再无幼儿。况且这孩子还是个男娃娃。难道是随其他贵戚入宫的?又看他穿得通体气派,小衣服小鞋子煞是讲究,便越发肯定了。

想到这里,不敢怠慢,忙恭恭敬敬地道:“小公子是不是和家里人走散了?不知贵府哪位来了宫里,待老奴送小公子过去?”

小孩子却笑嘻嘻地赖在他怀里,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我是你家的孩子啊!”

高有忠惊得呆住了,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小公子快别这么说了。老奴……”想说是一个阉人,可小孩子哪里懂,只得道,“哪里有孩子啊?”

这时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朗然道:“有忠,他就是你的孩子。”

高有忠一抬头,正见独孤元嘉一脸微笑地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马福。高有忠忙要给独孤元嘉行大礼,却被他先拦住了。

独孤元嘉笑道:“朕做主,这孩子以后就是你的孙儿了。朕已经在外面找了一所宅子,有可靠的人陪着他。你要是想他了,就出去看看,也可以让他在宫里待几日,反正他还小。等你老了,有他侍养你,还要给你生许多重孙!”

高有忠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顾发呆。小孩子咧着小嘴将手里的东西冲着高有忠扬了扬,他才回过神来接在手里。原来不是丝帕,却是一幅枕巾。打开来一看,便是那粉嫩嫩的童子捧着一只水淋淋的大桃子,心里头顿时涌起一阵暖流。

“爷爷大寿。”小孩子的口齿还不大清晰,却听得高有忠顿时落了两行热泪。

见他哭了,独孤元嘉心中也不免有些难过:“有忠,今日是你五十大寿,该高兴才是。”

高有忠这才想起来。这些日子身上不舒服,过得昏昏噩噩的,连自己都忘了这件事。想不到独孤元嘉竟替他记着--看看那惹人怜爱的孩子--还替他想得这么深,这么远。

那孩子也懂事,伸出小手帮他擦了擦眼泪,一个劲儿地说:“爷爷不哭。”

越发惹得高有忠一面哭一面笑,把他小小的身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会儿又给独孤元嘉跪下,连连磕头:“谢陛下恩典。”一语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独孤元嘉和他二十多年的情义,也不觉湿润了眼眶。马福见机,连忙上前扶起高有忠,又是恭喜又是劝慰,好听话说了一箩筐。高有忠的心情总算慢慢平复下来。

独孤元嘉:“这孩子还没个名字。你赶紧给他取个名字吧。”

高有忠不大好意思地笑道:“老奴统共也没认得几个字。老奴抖胆,请陛下赐名。”

独孤元嘉笑着摆摆手:“这可不能如你愿了。自己孩子的名字,谁取的都不好,还是你自己取的好。

说得高有忠心头一动,便也不坚持了。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想了又想便道:“就叫高天赐吧!这么个好孩子,是陛下赐给老奴的,也是老天爷赐的。老奴就大着胆子想,也当得起‘天赐’这两个字了。”

独孤元嘉点了点头:“这名字取得好。将来大了,再找个端方的老师好好教一教,一样有出息。”

高有忠笑道:“老奴哪敢指望那么多,只要这孩子清清白白地做人便够了。”

独孤元嘉不觉默然。高有忠真可谓人情练达,将这繁华都看透了。清清白白听来容易,做来也真不容易。就像这前朝后宫,多的是出身高贵、才貌双修,锦绣一样的美人儿,可又有几人当得起清清白白这四个字呢!

这还算是好的。还有那些不学无术,无才也无貌的,想着法儿地钻营、滥竽充数。这样的人随你怎么仔细,总会无孔不入。

这世上想要一个真心实意的人,终究太难了。他身边除了高有忠,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看看时辰不早,马福便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酒菜一一端上来。因为高有忠身份的缘故,酒菜不在多也不在贵,只重在精巧。马福平常就很留心高有忠的喜好,因此几道菜都是他喜欢的。又想到有皇帝和小孩子在,特别另加了几样适合的菜。

所以这一顿饭吃的不是滋味,却是那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

皇帝坐到掌灯时分,嘱咐高有忠好好休息,便起驾回去甘露殿了。

高有忠抱着新得的小孙儿欢喜个不了,亲了好几下。便先给他洗干净手脚,抱上了榻。又拿出皇帝新赐的枕巾出来换。看看枕巾上的小娃娃,又看看那个正坐在自己榻上的,越看越觉得那枕巾上的娃娃简直就是照着高天赐的模样绣的。心里别提多高兴。

如此,不免将枕巾又多看了一回。偶然捧着枕巾的手一动,烛光一阵反射,却从那桃子上浮现出另一种图案来。

高有忠惊讶地又动了动枕巾,桃子上确实还暗藏玄机。不过并不是图案,还是一个字。高有忠眯着一双老眼看了看,不觉又是喜上眉梢:原来是一个福字。

寿桃上还藏着一个福字,这下可真是福寿双全啊!

高有忠心中顿时又添一层感激。想不到皇帝这么上心,孩子、宅子都按排了,就连这一幅枕巾也是细细挑选的。他本来还以为单单就是绣得活灵活现而已。

明日,一定要好好谢恩才是。

且说这边厢,马福侍候着独孤元嘉慢慢往回走。见皇帝脸上始终带着笑,心情着实不错,便大着胆子紧跟上一步。

“陛下连日操劳,今日可要宣哪位娘娘来甘露殿?”他轻轻地问。

独孤元嘉想想也是。一眨眼,自己在甘露殿待了五六日了。这后宫里又不是只有三妃,犯不着为了冷着她们就连自己也冷着。

马福小心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便又接着往下说:“陛下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周采女了。周采女的笛声真是一绝啊!”见皇帝没表态,又道,“杜采女的舞姿也妙极了。奴才是没见识过赵飞燕临风起舞的绝技,不过想来,杜采女也差不了多少。”

独孤元嘉也挺惦念周碧君和杜吟雪。这两人被选作良家子的双魁,自然是有其过人之处。不仅容貌绝丽、才情高超,又各有所长。不过……

“今日还是不宣她们了。”独孤元嘉道,“朕想去刘婕妤那儿看看。”

看到高有忠抱着小孙儿的欢喜劲儿,他也不由得想起他的大皇女了。那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前一回看她,还是上个月的事了。

马福一怔,可皇帝主意已定,便不敢多嘴。只得一面应着,一面就叫一个小宦官赶紧去刘婕妤那儿通报了。

一转头,却见独孤元嘉正微挑着嘴角笑着他。马福也是跟惯了皇帝的,一看这神情心里头便是咯噔一响,慌忙低头待训。等了一阵,却迟迟不听皇帝发话,脊背空出了一层薄汗。

但是皇帝不动,他便也不敢动。

其他的宫人、宦官也觉出了异常,一时间大家都紧绷起来。

战战兢兢了好一会儿,可能也并不很久,只是马福心里焦虑所以觉得格外难捱罢了--方听到皇帝声音淡然地开了口。然而那话语里的意思却极锋利。

独孤元嘉:“马福,你跟着朕有多久了?”

马福慌慌地回道:“奴才这点儿微薄孝心,原不值得陛下知道。也就十一年。”

独孤元嘉:“哦,也有十一年了。这些年朕待你是有些疏漏,赏赐不多啊。”

马福脑壳上顿时一麻,连忙跪下,双手伏地道:“奴才惶恐。陛下一向宽厚待人,从不曾厚此薄彼。”

独孤元嘉:“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总想些偏财?”

马福大惊失色:“奴才不敢!”

独孤元嘉冷笑:“你不敢?你很敢么。周采女和杜采女赏赐了你多少?是不是周采女更丰厚一些?否则,你也不会先提周采女了。”

马福出了一脑门的冷汗,脸色已是惨白。再不敢分辨,连连磕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两位采女赏赐给奴才的东西都还在,奴才明日就送回去……”

独孤元嘉轻飘飘地截断:“那倒也不必。”

马福此时是惊弓之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陛下……”

独孤元嘉:“你们这些人从小无辜受刑,就是如今有些纰漏,也该抵得过了。你做事朕也看在眼里,只要别坏了规矩,朕也当看不见就算了。”睨了一眼马福,悠然地补了一句,“马福,朕还是顾念情分的。”

马福被说到痛处,心里也害怕,眼泪刷地流下来。这话再清楚也没有了。虽是顾念情分的,可也不要惹得他不想顾念情分。忙又磕了一个头:“谢陛下。奴才再也不敢了。”

独孤元嘉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背了手,向刘婕妤那里走去。马福在小宦官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匆忙地整整衣衫颠着小步追上去。

到了刘婕妤处,刘婕妤早搀着大皇女迎候圣驾。独孤元嘉叫她们平身,便一把将大皇女抱了起来,一起走进殿中。刘婕妤也是官家千金。其父为户部左侍郎,正四品下阶。

本朝仍是延用李唐九品三十阶的制度。上三品只分正从,下六品正从之外,再分上下阶。从二品以上,都是皇帝用来恩赐有功之臣,以示皇恩浩荡的虚衔。宰相权限极大,地位尊贵,不可轻易授与,因此多令官员以本职加同平章事。所谓同平章事,就是行宰相之职了。也不过正三品。

所以这正四品下阶,已经是很大的官了。

刘婕妤小字惠娘,要论起服侍皇帝的资格来,倒是比三妃还老。独孤元嘉潜龙在藩时,先帝原是替他选了刘惠娘要做正室王妃的。

独孤元嘉潜龙在藩时,先帝原是替他选了刘惠娘要做正室王妃的。不过风云变幻的事谁也说不清,眼睛一眨的工夫,独孤元嘉还没大婚就先成了太子。

这下情况就彻底改变了。可是之前选王妃的动静已泄露,怎么好当成没发生过?于是就将刘惠娘以良娣的身份收入了太子宫。良娣是太子宫中地位最高的妾室,仅次于太子妃,也算给足刘家面子。

她是最早服侍独孤元嘉的嫔御,因此也最早给独孤元嘉诞下了皇女。

大皇女一把搂住独孤元嘉的脖子,小鸟一样“父皇父皇”叫个不了,惹得独孤元嘉又怜又爱,一直把她抱在怀里。

“父皇这些日子没来,有没有想父皇?”独孤元嘉抓着大皇女的小胖手问。

大皇女黑眼珠睁得圆滚滚的:“当然想了。想得可厉害了。我要去找父皇,婕妤娘娘总不让我去呢。说父皇太忙了。”

刘惠娘轻斥了一句:“在陛下面前,不要‘我’来‘我’去的。没有规矩。”

大皇女扁了一下小嘴,往独孤元嘉脖子上又靠了靠。

独孤元嘉笑道:“她才多大?何必这么早就要她讲规矩。”

刘惠娘笑道:“也不小了,过两年就七岁了。规矩不从小讲起,还要从何时讲起?”

独孤元嘉:“也是,七岁就该读书了。”低头摸了摸大皇女的脸颊,“须给她找个学问、品性都上佳的师傅才是。”

刘惠娘:“难为陛下还记着。”又笑道,“毕竟是个女儿,略懂得几本书,不致丢了皇家颜面即可。陛下也无须太挂怀了。”

独孤元嘉听着她那些寡淡言语,不由得笑起来:“惠娘,朕知道你心里有怨。你也应该有怨,朕对你确实不够。”

刘惠娘淡淡一笑:“陛下真是误会妾身了。妾身自己早就是不相干的,养花种草、看书弹琴,清静度日也不是甚难事。只是想着大皇女长到五岁,一个多月才能见到父皇一面。妾身有怨也只怨自己,让她小小年纪想多见父皇一面的本事都没有。”说着,不由得微微侧过脸去,眼里微闪着水光了。

独孤元嘉的笑渐渐收了起来,默默地抱着大皇女。刘惠娘的这番话幽怨之外也透着一股骄傲。这宫里的女人,恐怕也只有刘惠娘敢这么跟他说话。就算骄横如惠妃,也不敢说盼不着他的垂怜。

更难得的是,刘惠娘可不是故作姿态。她说得出,就是做得出。

他刚刚登基的那一年,本来也想过要晋封刘惠娘为三妃之首的惠妃。她的资历,她的品性,她的出身,再加上她生了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所有条件,都当得起三妃之首。

那时为了顾忌到惠妃苏冷月等三人,还曾想过恢复唐初贵、淑、德、贤四妃。

是刘惠娘自己固辞不受。而且,言语间多有无所谓的意思。

因此那时,独孤元嘉多少被她弄得不大高兴。想着自己一片热忱,倒被她抛在脑后,显得自己多此一举了。便索性连嫔也没封,只不咸不淡地封了一个正三品婕妤。

心想待冷她三五个月,还看她有什么话说。

岂料刘惠娘全然不放在心上,真真只顾自己度日。独孤元嘉这才算真了解她了,除了多年相伴的几分情意外,心里不由得对她又多一分敬意。

这大约,便是无欲则刚了吧。

独孤元嘉:“朕以后一定常来。”

刘惠娘笑道:“陛下也不必如此费心。说实话,妾身也怕他人说闲话,以为妾身是拿孩子做筹码,引着陛下来呢。陛下心中若真舍不得孩子,就将她叫去多陪陪陛下便好。”

独孤元嘉便点了点头。

当夜,独孤元嘉便在刘惠娘宫里歇息。刘惠娘但尽了一个后宫的本分而已,也不撒娇弄痴,却也绝不怠慢失礼。到了五更天,即便夏日白天长,此时也才天色微明,独孤元嘉便起身了。刘惠娘却比他起的早,都已摆好了早膳。

独孤元嘉又去看了看大皇女。小女孩还睡得香喷喷的。忍不住在她软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便去上早朝了。

待到散朝回来,便见高有忠迎了出来。独孤元嘉也知道他是闲不住的,只好随他去了。殿里薰得浓淡适宜的醒神香,案上放着几碟自己喜欢的点心,还有一壶泡得酽酽的茶。独孤元嘉便笑了。虽则马福也很会办事,但有些事始终要贴心的人才办得好。

独孤元嘉喝一口茶,吃一块点心,看高有忠老是挂着一脸的笑,便不觉笑问道:“你来了,你那小孙儿要怎么办?”

高有忠:“他还睡着吧?老奴叫人等他醒了,还把他送到外面宅子住。宫里规矩多,不是他待的地方。”

独孤元嘉嗯了一声。

高有忠便想起了那童子献桃的枕巾:“陛下赐给老奴那幅枕巾,真是妙绝。老奴眼拙,差点儿没瞧出来呢!”

独孤元嘉不觉问道:“你瞧出什么来了?”

高有忠:“那个福字啊!”见独孤元嘉还是没反应过来,才知道他也不知道,忙笑道,“陛下,那可真是暗藏玄机啊!寿桃里还藏着一个福字,平常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在光下照一照才能反射出来。”

独孤元嘉也觉得有趣了:“是么?只听说过双面绣,两面不同的图案,这是有的。难道一面里也能绣出两幅图来?”

高有忠连连点头。

独孤元嘉:“这才是福寿双全啊!朕竟不知道宫里还藏着这等高手。”略略一停,忽然叫了一声,“马福。”

马福慌忙上前。其实昨天他就盼着独孤元嘉问起了,可是出了周采女和杜采女的事儿,他哪里还敢多嘴。况且那两位采女确实给了好处的,被皇帝训斥也就罢了。这个傅彩云,他又没得她什么好处,何必再作这冤大头。但如今竟没料到这小小一幅枕巾里竟然还有如此玄机。

但如今竟没料到这小小一幅枕巾里竟然还有如此玄机。看来这个傅彩云真不能小瞧了她,须得巴结巴结才好。

独孤元嘉问:“那幅枕巾是谁绣的?”

马福既打定了主意要巴结,自然要美言了:“是尚服局里一位叫傅彩云的女史。一直是尚服局里绣工最好的,人又识大体,又聪明。”

独孤元嘉:“这话朕信。能绣出这么好的东西,一定是个妙人。”抬头一想,“那就赏她吧!”又问高有忠,“你说赏个什么好?”

高有忠笑道:“陛下做主便是。”

独孤元嘉:“去年桂州进贡的金钏还有么?”

高有忠略略一算:“有。”细说给皇帝听,“一共进贡了十双,咱们宫里头惠妃、丽妃、华妃、刘婕妤各有一双,又赐给庆王妃,秦国、晋国两位长公主各一双,今年周采女、杜采女再各得一双,正好还剩下一双。”笑呵呵地道,“桂州的金饰奇巧无比,素有天下第一的美誉。娘娘公主们都很喜欢呢!”

独孤元嘉:“就赏她一双金钏吧。马福,这件事还交给你办。”

马福:“是,奴才即刻就去。”

独孤元嘉:“等等,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名字?”

马福:“姓傅,名彩云。就是天上飘的那个彩云。”

独孤元嘉笑道:“这个朕知道。就你话多。要是人果然好的话,你让她自己来谢恩。”

马福大喜,唱道:“是!”心想,能得到这金钏的都是在皇帝心里有份量的人。看来,这后宫里头又要多一位娘娘了。而他也多了一个可倚靠的人。

高有忠:“陛下,马常侍也费了不少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马福慌忙道:“奴才不敢。陛下已经给了奴才天大的恩典了。”

独孤元嘉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他已经听说了,马福一大早就慌得将两位采女那里收来的东西又送了回去。马福,毕竟不是一个笨人。

高有忠虽不知道昨晚皇帝已恩威并施地教训过马福,但看二人的脸色便也乖觉地不作声了。马福便先行告退,刚出殿外,却和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宦官撞在一起。

马福皱眉道:“你这是慌得什么劲儿!”

吓得小宦官连连赔不是。

马福一拍衣袖,先去办事了。

高有忠一看正是早上嘱咐送小孙子高天赐出宫的小宦官,心中顿觉不好,连忙赶了出去。

小宦官苦着脸道:“高内侍,不好了!小爷出事了!”

早上高天赐睡醒时,天已经大亮了。小宦官问他想吃什么,高天赐一个从民间来的孩子能有什么要求,只说想吃桂花赤豆元宵。高有忠虽然多得皇帝的垂怜,但也不能逾矩设小厨房,吃的东西还是到尚食局拿。尚食局不仅管帝王后妃的饮食,内宫的大小宦官宫人的饮食也由其管理。但皇帝也特意吩咐过尚食局,高有忠的饮食让专人负责。

小宦官便叫人去一趟尚食局。他不过走到门外说两句话的工夫,再回转身,高天赐就不见了。急得他大惊失色,连忙叫了好几个人到处去找。都说四岁的娃娃走不远,可是四岁的娃娃也不会尽按着大道走,谁知道他钻进了哪丛花草,拐进了哪个小道,任是他们找了一个焦头烂额也不见踪影。

这边忙得焦头烂额,那边高天赐早一路走远了。在他小小的眼里,宫里面到处都好看,到处都稀奇,一会儿看得发呆,一会儿看得手舞足蹈。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崇光院来。

却巧沈婉儿正开了轩窗,一眼看一个小孩子东张西望地晃了进来,也自吃了一惊。连忙开门出去,朝他招了招手。高天赐见她和颜悦色,便当真迈着两条小短腿儿跑到了她面前。

沈婉儿讶异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宫里头可不是乱跑的地方。”

高天赐笑呵呵地说:“我是爷爷的孩子。”

沈婉儿一怔,只好笑着再问:“那你爷爷是谁?”

高天赐歪着头嗯了半天也答不上来。照顾他的人跟他也说过好几遍,可他小孩子心性,不知给忘到哪里去了。

沈婉儿只好又问:“那你叫什么?”

这个他却知道,顿时很响亮地回道:“我叫高天赐。”

沈婉儿一听姓高,倒是一下子想起了高有忠。可是也没想到那么远:高天赐毕竟是阉人,而且也没听说京城里有他的家人。就是有,恐怕也不能随随便便进宫吧?

又问了几个问题,小家伙只会歪着脑袋一个也答不上。

便拉起高天赐的小手说:“你家里人一定会找你的。你先在我这里玩一会儿,一会儿等他们找来了,你再跟他们走。好不好?”

小家伙还没点头,肚子先响了起来。

沈婉儿笑着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给他。有东西吃,高天赐便笑眯眯地走了进去。

沈婉儿摸了摸他乌黑的桃子头:“你在这里乖乖地吃点心,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人找你。”

高天赐已经揣了满嘴的点心,嘴里呜了一声,连连点头。

沈婉儿也不敢走远,只在崇光院外头的大道上看一看。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正好看到那小宦官找了过来。两下碰在一起,正好说得对口。小宦官连忙跟着沈婉儿回到崇光院,一看见门又敞开着,两个人便是心头一紧。

进去一看,桌上、地上吃得乱糟糟的糕饼屑,可是高天赐又不见踪影了。

苦得小宦官只差没哭爹叫娘。

沈婉儿安慰道:“我才走开一会儿,他一定还在附近,咱们赶紧出去找。”

两个人又急急忙忙跑出崇光院。说来也巧,后脚还没跨出来,忽然听到一把尖厉的女声在怒气冲冲地斥责谁。

“哪里来的野孩子,竟敢冲撞惠妃娘娘。”

沈婉儿和小宦官俱是一惊。这时又听哇的一声,一个小孩子又惊又怕地大哭起来。两个人慌忙寻着声音赶了过去。

原来崇光院的另一条道正通向御花园,哭声正是从御花园方向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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